军中之人多好酒,更何况是常驻在苦寒塞外的军队,尽管裴越叮嘱过将领们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但天子亲临,在这些豪爽阔气的西北男儿看来,若不畅饮美酒,实在失礼于远道而来的客人。

大多数普通士兵并不知晓具体是何人造访,但看着丰盛美味的晚餐,都在心中默默祈祷,这样的大人物可要多多前来。

绕是有内家真气庇护五脏六腑的少年,也经不住几位将领的轮番劝酒,难得贪杯,直到月上长空,夜风朔朔方才踉跄着脚步,返回暂居的院子。

屋内已灭了灯,裴越没有惊醒歇在外间守夜的侍女,凭着记忆,摸黑进了内室。

郗则韶睡得迷迷糊糊得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扒拉自己的被子,她有些不满地扁了扁嘴,一边向内侧翻了个身,一边口齿含糊地嘟囔:“裴越……别弄我……我要、我要睡觉……”

裴越原本提防她受惊尖叫惊动守夜的人,手掌放在她脸颊旁准备着,谁知郗则韶却是如此心宽,丝毫不怀疑夜里摸进屋里的另有其人。

少年摊开的手掌蜷了蜷,又松懈下来。

他嘴角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抬手拂去粘在郗则韶脸上的发丝,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柔嫩弹软,手感极好。

“韶韶、韶韶、”裴越压低声音,悠悠唤道,“金河离天空很近,你想不想出去看星星?”

……

西北的天空旷远而辽阔,置身于金河峡谷最高处的崖壁上,垂眸是稀稀落落的营帐灯火,火光在水中浮光跳跃,仿佛坠入深蓝的萤火虫。银河低垂于天际,仿佛抬手,便可俯拾星辰。

郗则韶揉着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睛,睡意朦胧地开口:

“裴越,你可真有兴致”

说着,打了个长长的、懒洋洋的哈欠。

少年伸手给她理了理脸侧的斗篷,确保料峭的山风不会从她衣领里钻进去,又不至于遮挡住视线。

摆弄好了一切,裴越方才将人舒舒服服地揽进怀里。

脊背靠在岩石上,怀里抱着郗则韶软绵绵的身体,大脑被酒意熏得微醉,裴越随手指着灿烂星河中的一颗道:“那是什么?”

郗则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智被困意裹挟着,但眼睛已经作出了判断:“那是荧惑。”

她下意识地向解释起来:“它旁边那三颗稍暗些的星星,是心宿。”

“史记云:‘荧惑为勃乱’,钦天监将其视为不祥、灾星。”

裴越隔着斗篷,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的后脑,轻笑道:“你相信天象?”

郗则韶想了想,道:“‘天垂象,见吉凶’,自古以来,便有天象预示祸福的故事、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的语调颇为婉转悠扬,虽没有明确表态,但裴越已然领悟了她的未尽之意。

郗则韶是一个相当自由散漫的人。

她虽然套了个知书达理的淑女外壳,能够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地维护作为郗家大小姐的得体,但本质上,因为多年来并没有受到闺阁淑女的训诫,她的很多行为经不起世俗规训的推敲。

说起来孔孟之学头头是道,谈起黄老之道滔滔不绝,墨法之家、阴阳纵横,也略有涉及,说不出信奉推崇,也谈不上厌恶反感。她对于大多数事物都相当包容,或者说,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都能让她信上一信。

一个四海皆准、一个万事存疑,从某种程度上看,她与裴越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相拥着,静静地欣赏了一会满天繁星,就在郗则韶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时,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到底还是探进了斗篷里。

就知道这人‘不坏好心’呵,半夜费这么大劲抱着她上山光看星星?怎么想裴越这厮也不会如此清心寡欲!

“我出生时,天生异象,母妃听闻流言,受惊提前发作。”

“舅舅说,母妃痛得哀嚎了大半夜,拼尽全力生下我,便血崩力竭而亡。”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