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荀家,母女相见,反倒一时默默。

荀老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岁,才二十八岁,但嘴唇两边的沟壑却已经很深了。

说是三十四、五岁,怕也不会有人起疑。

荀侍郎之妻荀夫人说:“妹妹生得像是母亲,脸盘儿一模一样。”

世子夫人说得很不客气:“她们母女俩一脉相承,都是苦命,享不了富贵,只能受苦受累!”

荀老夫人的衰老,开始于出嫁之后,其实也没过几年,再照镜子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忽然就老了?

而女儿徐太太的衰老,萌芽于扬州王家的败落,盛放于归宁之后。

荀老夫人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或许真的就是命。

有的人是富贵命,怎么折腾都会荣华富贵一生。

有的人是贫贱命,再怎么折腾,也得贫贱度日。

她的婆婆难伺候,原配夫人留下的几个孩子也不好伺候,高门大户里边儿,总会有人得意,也总会有人失意。

她就是那个失意的人。

荀相公总是很忙,禁中一个吩咐过来,有时候他一连半月都不着家,吃住都在公廨里。

在家里吃饭吃到一半,有人过来回话,又得匆忙过去处置。

他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有那个精力和闲心去了解年轻妻子的想法。

她替他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他给她诰命和尊荣,捎带着照顾她娘家的弟妹,一来一往,也算公平。

荀老夫人嫁进门多年,只央求过丈夫一件事,那就是女儿的婚事。

儿子不打紧,他有一份前程可以奔赴,但女儿不一样。

荀相公也应了,精心替幼女寻了夫家。

扬州王氏,江南名门,嫁的夫婿也是温雅才子,品性端正。

单论人才,其实要强过德庆侯世子。

荀相公自己也说:“大娘的心气高,性情又要强,嫁去德庆侯府,也算适宜。四娘喜欢诗书,外柔内刚,嫁去王家,会与丈夫琴瑟和鸣。”

因知道继妻嫁妆比不得原配夫人丰厚,又额外贴补了她比公中陪嫁长女的时候多了三成。

荀老夫人感激不尽,即便荀氏夫人这个继女因此大发雷霆,归宁的时候很是给了她一场难堪,她也认了。

可是……真的就是命啊!

扬州王氏因为湖州的本家受到牵连,女婿被下狱夺官,没多久又病死了。

那份陪送的嫁妆,也被抄没了。

消息传来,荀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无妄之灾,真是无妄之灾。

天后的盛怒将湖州王氏烧成了焦炭,捎带着牵连到了扬州王氏,荀相公都不敢置一词,旁人又能说什么?

荀氏夫人归宁的时候见了长嫂荀夫人,就不胜感慨地同她唏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可千万别强求!”

荀老夫人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她忍不住去想:难道真是因为我想强求不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吗?

从那之后,每次见了女儿,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要痛上许久。

徐太太反倒很平静。

受了伤,流了血,结痂了,那就过去了。

总想过去那些事儿干什么?

覆水难收,难道还能更改?

只是她也知道,母亲心里边,那永远都过不去。

所以她来了。

徐太太问母亲:“您找我来,是为了大姐的事儿吧?”

荀老夫人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是为了你大哥……”

荀侍郎的事情,徐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只是有点好奇世子夫人的最终结局:“那大姐现下如何了?”

这事儿荀老夫人倒是真的知道:“明天她估计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