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十分恨你。崔琰,你若是真心怀念她,也该如了她的心意,早些死了才是。”

谢琼轻叹,凉如水的夜风掀起她的衣袍,谢重山瞧了瞧自己满身的潮湿,还是没有再去碰她,只上前替她拢紧身上的披风。

章言之有些无聊地抬头。

只瞧着绘着仙卉的八角宫灯在风中晃悠,有飞蛾扑向其中的点点灯火,却被细密的宫纱罩住,求死而死不得。

崔琰捡起地上的短刃,问自己,如今甘心了吗?

半生筹谋,功业未竟,他甘心了吗?

他侧头看向一旁静静立着的素衣女子。

自她尸骨回到宛城的那一日起,三千多个日夜,她时常会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着旧时衣裙,温柔沉默。只是带着一双含泪的笑眼看他。

“我不甘心。若是能从头再来······”

崔琰拾起地上的短刃,仰面笑起来。

谢琼只看着他将短刃送进胸腔,血红色污了那件白衣,也就不再看下去,只挽着谢重山的手顺着来时的廊榭折返回去。

身后三十死士手中火炬点燃了山亭,火舌也舔上了那袭白衣的衣角。

崔氏三郎崔琰,年二十五丧妻,其后六年,郁郁终日,今亦身殁火中矣。

0152 152. 你胆子大了,敢哄我!

章氏父子立于上阳城墙下,送谢琼与谢重山出城门。

章太守被侍卫从卧榻上叫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王军打进上阳城了,等侍卫将五年之约禀报了,章太守也只是捋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弄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掂量下自己日渐衰朽的身子骨,还是决定不再动气。

也罢,反正辽地十八州以后都是章言之的,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彼时天光初晓,东边山上的太阳还未冒头,却已经有了飘渺的云气和霞光透出来。

谢重山上马,又将谢琼揽在胸前,三十骑死士整装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

章言之远远看着,胸腔中的那块肉就又开始不安分地跃动起来。

章太守抬手给了儿子一下,朱甲将军怒目而视,却又被他老子瞪回来。章太守没好气道:“六年了,也该有个头了。娘们唧唧的像个什么样子?没长嘴还是没有手?不敢动手抢,还不敢开口说?”

章言之牙都快咬裂了,眼见马上女子朝着她身后的男子轻轻笑起来。他终于忍不住,仰着脖子喊出声来。

男子的声音隔着晨起时的水汽,冰凉沁人,何其坚决。

“谢琼!”

谢琼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怔怔回头。谢重山却借着替她整理鬓发的机会,轻轻捂住她的耳朵。

“那年宛城琼花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十分厌恶你!直到今天仍然如此,我恨你!向来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谢琼只听着耳旁呼呼风声,瞧着远处章言之的嘴唇一开一合。

她听不清楚,摇了摇头,谢重山才把收回手,重新握起缰绳。

谢琼只得皱眉问他:“章言之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骂我,说五年后一定出兵,要取我性命。”

谢重山面不改色勒紧缰绳,右手扬起又落下。马蹄下便溅起灰尘,带着他和谢琼朝城外疾驰而去。

三十死士紧随其后。

“可是他明明叫了我的名字。谢重山你撒谎。现在你胆子大了,居然敢哄我了?”

谢琼被裹在裘袍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被晨时的冷风吹得破碎。

谢重山却只是紧紧揽着她的腰,在她耳旁哼了一声。

二人身后是渐渐远去的上阳城墙,还有巍峨城墙下一身朱甲的章言之。

章家公子绵延数年的恨意,永远不会有落幕的那日。

有些事不必承认。因为当他明白过来自己所求为何的时候,已经太晚。

有些话不说出口,骄傲便不会被摧折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