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今年的日子看似好过了一些,但他心里清楚,只要仗一天未打完,那自家那口破陶缸里的粮,就总有一天要留不住。

更远的凛冬,他更是不敢细想。

有时他也想着,既这般朝不保夕,索性不管那些,就让一直饿顿的幼女好生吃饱饭,过上一两天好日子,之后听天由命罢了。

但最艰难遭罪的年份都熬过去了,他又岂会甘心彻底放弃?

“闻喜……闻喜……”

在田间劳作了一天,被训斥的女儿已然忘了方才的惧意,入了梦乡。

他亦是疲惫不堪,合着眼,心神却仍紧绷着,口中念念有词:“……喜在何处?”

又何来闻喜!

他祖祖辈辈都是桐乡人,当孝武皇帝意气风发,为著灭南越之功将桐乡改为闻喜之日,又何曾想过这皇皇汉土、泱泱汉民,竟会有郡县榛芜、人民殚尽的凄苦一日呢。

这里是一老一幼,两人。

具都营养严重不良,需要优先分配口粮。

于哀戚中沉睡的老者浑然不知,一道身影曾短暂地在那破败土窗前停留过。

虞临探头,认真地看了里面的情况。

眼下月上枝头,人已入定,他也绕着外郭逛过一圈了。

其他城市的宵禁自然可以随便闯,只要不被发现,在虞临看来,就不算违规。

但属于自己的城市,那可就不一样了。

至少此时此刻,虞临理所当然地想:至少身为县令的自己必须以身作则,遵守规矩才对。

亲自丈量过土地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他,索性不疾不徐开始挨个探查郭外散落民居以最直接的方式,认真登记起了自己重要的领地人口。

作者有话说:

1.桐乡被汉武帝刘彻改名为闻喜:出自《三国志·魏志四·三少帝纪》“汉孝武元鼎中,改桐乡为闻喜,新乡为获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将军亲总六戎,营据丘头;内夷群凶,外殄寇虏;功济兆民,声振四海”

2.围墙,古人也称之为“城”、“郭”。《正韵》云:“内曰城,外曰郭。”在汉代文献中“城郭”一词常常和“田野”、“耕桑”等一起出现,多用来指代这些农耕居民的住所。

第40章 第40章

在侵晨到来之前, 虞临已经对散落在城郭外的民居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男多女少,老多壮寡。

土质不差, 但绕郭而落的农田大多已然荒废,即便有耕种痕迹,手法也显粗劣粗糙。

除了田人的身体素质普遍偏差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严重缺少农具、相关技术指导以及耕牛。

虞临分析,考虑到地理位置周边的复杂情况,也不能排除有外在势力进行滋扰, 打扰田父的正常作业。

这些大多被杂草侵蚀的土地,同少部分被精耕细作过的农田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自是属于豪强大族的。

皆是世道使然。

遭世凶荒,河东一郡丧乱弥久,处处野荒民困。

见机最早的, 多已于董卓乱雒阳之时便举家避难;反应稍迟些的,于董卓强逼百姓迁都长安时也还有一条活路;之后便是黑山军与匈奴骑兵乱, 西凉军阀逐帝东归的内斗不休……

数遭兵难下,旧土人民可谓死丧略尽,十室九空。

贫羸者因无处可去而被迫留下, 即便侥幸免难,也只能散居郭外,奴事富人, 朝不保夕。一旦兵祸再起, 这些被逼无奈方才聚居田间的矮小民庐, 必将首当其冲。

至于四肢健全, 或是稍通武艺的青壮,则大多已经识时务地投靠了当地豪门望族, 为其部曲,要么彻底沦为贼匪。

虽将命卖给了豪族,却至少得以栖身壁垒高墙之后,暂安片刻。

虞临特意在外参观了一下。

能于此群凶豪起之四战之地屹立不倒,这些富室强族为自保所起的坚壁,的确颇为巍峨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