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无需他们叱骂催促、粗暴督促,这些田父便已经做得无比卖力了。

遍布老茧的双足更是脏污不已,露出被晒得通红的褐色小腿上,则遍布被草叶的锋利边缘划出的细细血痕,可身上所着的素色短衣却是突兀的簇新。

他不觉这点小伤疼痛,心里只有欢喜。

虽不知为何一觉醒来,这闻喜县顶上就变了天,也不知那被人们惶惶不安地议论着的“新廷君将卫范二姓杀得血流成河,怕是要杀尽豪人”的传闻是真是假。

他彼时只麻木地想,即便豪族尽灭,叫那些个横行霸道的徒附与粼粼井田都换了主人。

同他们这些不如蝼蚁的卑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那被杀死的著姓,还真很快同他们有了干系:他们每人都一头雾水地得了一件久违的新衣;在城外见到了那些平日几乎不出城门、此时却有序巡视、防备盗贼来袭的一队队卫兵;甚至还听到了一个叫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虞廷君有令,老、幼、孤、贫、农者哺食可至城门处,供禀给。”

“且从明日起,做活者同老幼者继续供禀给,且日给钱二十枚起。”

他不抱希望地顺着消息指引的方向,饥肠辘辘地来到城门处,结果竟真吃上了这五年里的第一顿饱饭。

此时此刻,无论是豪族、官吏或是士人,都还在暗中观望。

蒸庶们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明确想法。

那位据闻年少轻狂、行事诡谲的虞闻喜,并非毫无顾忌。

他在意的事情,分明有很多哩!

只过去了短短三天,他们却已经发现,贤君不但在意这地里长的是荒草还是豆麦,又在意每人是否有一件衣衫蔽体,还会关心孤贫老幼是否有一口热饭吃……甚至连挑种子、晒种子的方式都怪讲究挑剔的。

可生得那么一副神人般的顶好模样的贵人,又岂会懂这些呢?

被委派了这桩任务的这几名小吏,亦深感不解。

他既累又怕了一整天,此时五味杂陈,只紧抿着唇,埋头做事。

在聚拢过来的农人眼里,他脸色虽不好看,但也并未对他们口出恶语实际上,即便他对他们恶语相向,他们也全然不会在意。

他们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冒着腾腾热气、香气扑鼻的浓稠豆羹。

“这是何故?”

老者听自己恍惚地问。

他说话间,小吏正闷着头,不住往他那两只陶碗里舀。

又用勺底压得扎扎实实,直至快满溢出来才停。

闻言,小吏便叹了口气,带了点像不耐烦、又似无奈的复杂情绪,重复着这不知说了多少次的答案。

“虞廷君道,此乃禀给。”

小吏心忖,为什么会是甘豆羹呢?

即便年轻的廷君发善心,杀了豪富发放禀给,也不必是这般奢侈的甘豆羹啊。

连他都不常能吃上呢!

区区贫贱之人,即便给一碗稀豆汤,都已经够他们欢天喜地的了。

老者并不知小吏在腹诽什么。

他拼命思索着,禀给究竟是什么?

对于这近百年里都未曾出现过的生词,他只觉惶恐莫名。

历经太多磨难的他不知,吃下这碗饭后等待自己的会否是灭顶之灾,一时间根本不敢动弹。

只在队列后头人急急忙忙的催促下,才带着不住惊叹的幼女到了一旁。

他望着自己那碗发呆时,幼女则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大碗,已然开始狼吞虎咽。

见阿翁还在发怔,她赶紧咽下那几要烫伤喉咙的一口热饭,笃定地大语道:“阿翁,禀给就是甘豆羹!”

每当她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阿翁就曾说过,这世上最好吃的饭,就是阿娘还在时煮给家里人的那锅甘豆羹了。

还安慰她说总有一天,也一定叫她尝尝那叫人难忘的甜味。

她相信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