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官员行事条例的他,自然清楚身为县令,通常不得越境歼贼。
于是虞临一边给荀彧去信。努力获得出境讨贼的权限许可,一边打上了位于北边不远的平阳城、驻地已经被他提前摸清了的匈奴人的主意。
他认为,自己也是有理有据,师出有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如今他治下的百姓只堪堪穿上了一件新夏衣,保暖的冬装却还根本没有着落。
虽说年代有些久远,但正是曾同汉高祖称兄道弟、一度平起平坐的匈奴人兑现共同富裕的“同袍”诺言的时候了。
附近的竹木资源不宜过度砍伐,连造纸所需的材料,他都是省之又省、严格计划着使用的。
但一到冬天,情况就将变得极其严峻:在缺衣少屋的时代,人们所仰仗的主要取暖方式,便是燃烧柴火。
鸡鸭也才开始养了一批,即便存活率有了显著提高,每家每户也至多分上三到四只。
无论是蛋肉还是羽绒,数额都远远不够,不够解今冬物资短缺的燃眉之急。
虞临理所当然地想。
那些夷人所豢养的牛羊,不正是能提供上好的羊毛织物,为那些还未制成的麻衣充暖么?
无论胡骑先前劫掠百姓,是物资极度短缺下的无可奈何,还是贪婪驱使下的恃强凌弱……现在都轮到他们礼尚往来了。
以强权所掠之物,必反受强权所夺。
可惜不能直取平阳。
虞临惋惜地暂时排除了这个充满诱惑力的念头。
毌丘兴全然不知,神色风轻云淡的廷君,实则打着这般疯狂的主意。
这回临出发时,起初只以为同前十几趟一样,当日或是次日即可往返。
甚至可能如前几回那般,因贼匪早已望风而逃,只能从空荡荡的废弃营寨里捞些锅碗瓢盆和生锈铁器来充数。
他起初还会因自身能力不济而感到羞耻,在频频出讨、被迫习以为常后,便只觉释然。
他乃恒人,岂可与神君相提并论?
毌丘兴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廷君的那道笔挺背影,很是放松地想:横竖他们只需替所向披靡、可以一当百的神威廷君,一如往常地善后即可。
他如今对虞临已是心悦诚服,笃信不疑,即便这趟好像跑得稍微远了一些,也未觉得不妥。
当感官较为敏锐的随骑小心提出异议时,毌丘兴亦不假思索地呵斥了他。
直到二天二夜的奔驰后,精疲力尽的他刚想措辞询问廷君现处何地时,便见对方毫不犹豫地催马冲锋、直直突入那人人高鼻深目、却同样露出他万分熟悉的惊惧恐慌神色、鬼哭狼嚎声也与之前贼匪相似的胡人群落中时……
因躯体过度娴熟,毌丘兴先是本能地驱马跟上,半晌才于恍惚间,后知后觉到有什么不对。
慢着。
望着这犹如虎入羊群的一幕,他手底下微微发颤,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几分颠倒凌乱。
这可是,这可是……最为穷凶极恶的胡骑啊!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充分证明,胡骑除更善弓马骑射、人均更为武勇外,同汉民并无实质上的差别。
身形固然高壮些,但体内流淌着的血液,同样殷红滚烫。
他们受了砍杀会哀嚎,遭了劫掠要恨骂,丧了至亲会痛哭流涕。
走投无路下,要么跪地慌乱求饶,要么气血上涌、奋不顾身地行复仇之举。
他们并非丧失心智、全凭本能行事的丧尸,只是做着如若丧尸的残忍行径、却擅趋吉避凶的匈奴人。
同样是人。
一旦力量差距变得悬殊、彼日曾残忍狰狞的面孔,便彻底换了模样。
与曾丧命于他们马蹄与刀刃下的柔弱汉民,同那一个个因他们“缺少奴隶”的劫掠而破灭的小家,俨然别无二致。
也与那位被割去头颅的卖水老者一样脆弱。
远在闻喜的时漏才过一刻,喧嚣已渐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