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二,乌戎到底商定送来的还是那个小皇子。听闻这个消息时,严峫正在院里学着江停的样子编篮筐。暮春之后,江停某天不知从哪搬回来了好大一捆竹篾,三不五时地就会在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编篮筐,老神在在得像个老爷爷。严峫觉得他模样好笑,揶揄他是又学了什么修身养性之法。江停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回他:“早集那花株换了红色的,我们做些表面活计,也好掩人耳目。”
严峫一听,顿觉很有道理,遂十分没有立场地加入了这“修身养性”的队伍里。
“你说那室胡蛮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申时三刻,空气沉闷,蜻蜓从水面飞掠而过,身姿压得很低,钩卷的云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江停将最后一轧固定好,随手拿了根木枝在地上比划了些什么。严峫凑过去看,是南疆三国大致的分布图。
“室胡与乌戎、桑夷挨在一起,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就一直交好,是直到十几年前乌戎内部发生问题,几个皇子争权争得你死我活,无暇他顾,才逐渐疏远的。想来如今是因为原本掌握大权的二皇子身死,换了惯会笼络人心的三皇子上位,便要与其他两国重修旧好了,”江停一边划,一边给严峫讲里面的利害关系,“先帝在位时仁政,用兵上难免不如南蛮凶悍,官家又年少登基,他们一直都对大宣虎视眈眈,眼下不可不防了。”
严峫闷不吭地听着,没有接话,半晌拉起江停比比划划的手道:“你指头什么时候割伤了,晌午还没有呢。”
“……我屋里的木板朽了,外缘露出跟刺来,午后拿竹篾时不小心割的,”江停把手抽回来,顺势把地上划的图给擦了,“这么浅的口子,难为严部将如此观察入微。”
“我就说你那屋看着也忒旧,别说柜子,光是屋顶再叫雨浇几次,估计都要撑不住了,”严峫一边说,一边又惯常地挨近他贴过去,“不若就搬去我屋里睡吧,我匀出一半床铺给兄长,也好落一个手足情深的美名。”
打从江停给他凑齐了一套郎君、部将、二弟、少爷、衙内的称呼之后,严峫就开始有样学样,揭短时管他叫恩公,念书时称他作夫子,至于遇上家中事物,就是兄长长兄长短的了。江停已经听得习惯,不为所动:“不必了,万一再闹出什么叫严部将‘声名扫地’的谣传,我恐怕担不起这个罪过。”
严峫也不强争,就冲他一笑,弯弯眉眼如同月牙,俊朗得叫人惊心动魄。
趁着还没下雨,傍晚之前,严峫收拾起来院里堆的一摞篮筐,戴好斗笠,拿到集市上卖去了。他最近已经在遮掩行踪上很有一套心得,身法也比从前快了许多,细致地将附近巡过两轮之后,甚至连街市的商铺哪是哪都能大概记得了。等卖完了钱,他点着手里的铜板,又三拐两绕找到一家点心铺子,扬声道:“掌柜,拿一包四色糖饼。”
掌柜一见是熟客,笑着给他多放了两块。
琢磨出江停喜欢吃甜口的东西,是严峫的意外所得。那还是上巳过后没多久的事了。在三月的某个夜晚,他正在屋中念书,听婆娑春雨细密地拍打院中枝叶,如同一支节奏轻快的短歌。那原本是个再静谧不过的时刻,却不想突然之间,一阵极刺耳的碎裂声突兀传了过来。严峫登时心下一惊,连忙到屋后查看。江停正捂着右腕,靠在一侧墙壁上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他身上的旧伤想必是伤到了筋骨,虽然江停自己总是对此闪烁其词,严峫却在心里记着每到阴雨连绵的日子,那个人夜夜都会在床褥里疼得发抖只是江停从来不愿意提这些事,严峫就配合着假装不知情然而眼下的情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严峫三两步跨过去,把碎了的药炉先随意踢开,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回到屋内。江停疼得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虚虚靠在他怀里,由着他给自己拿热帕子擦身,换了件干的衣裳。严峫用手拖着他后颈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手心这样烫,像个火炉。
严峫搓着他的后心口,半晌才好容易给他找回点体温,说:“你湿寒侵体,我去给你煮点姜水来,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