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聊了几句,李万胜好几次想进入正题,却开不了口,这少奶奶行事与往年却不同,与他谈年货、谈家里的孩子,说些闲话儿,绝口不提收成,李万胜可不会以为他是这样和善的菩萨,虽然屋子里暖融融的,冷汗却下来了。

按捺不住,总算打断话头,干笑道:“嗐!瞧我这记性!好容易来一趟,竟然忘了正事!”掏出怀里的折子本,恭恭敬敬地呈上去,道:“这是我家今年的数目,请当家过目!”

那少奶奶接了正要看,李万胜趁他还没打开,酝酿了许久,身子微微坐直了,喉咙发痒。

将要开口,阁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望去,原来是连少爷回来了,大踏步进阁,话便噎在李万胜喉咙里,难以张嘴。

这少奶奶端了一碟香茶,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掀起眼皮子,扫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

李万胜见了连少爷,连忙起身行礼道福。

连少爷冲他稍一点头,自己将暖帽摘了,倒扣在桌上,坐在少奶奶身边,拿起礼单扫了一眼,嘴里呼出冷白气,问:“这是?”

“回来了?”他瞥了连少爷一眼,含着警告似的,吐出几个字:“你就去外面冻着罢。”

“你看。”连少爷掏出一只纸袋,甚么宝贝似的亮给他,李万胜悄悄地一看,原来是一包白米糕,正往外冒着热气。

当家的脸色才稍微地和缓了,身子往旁边让了一让,将白米糕放在桌上,道:“万胜叔,咱少爷赏的,吃两口罢!”

李万胜连忙点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块,发觉连少爷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李万胜后知后觉地才知道,他这是舍不得让自己吃了去,不过一块白米糕,也恁般不舍,李万胜心里暗骂:这些有钱的老爷少爷,真是小器!

连少爷转过头去,拿了桌上的册子,哗哗地翻阅:“让我看看,是甚么好东西……”

李万胜心中不安,若是交全了租子,家里只剩下一把柴火,哪里养得活妻子仆妇,若是交不全,这些人岂肯轻易放过?

少奶奶并不去看,只望着少爷的脸,端详其神色,连少爷看完之后,便沉默了,把册子放在一边。

李万胜抹了汗,解释道:“今年天下大旱,家中没有粮食,官府缴去税,东拼西凑,才凑出这些,万望当家包涵则个……”

少奶奶道:“万胜叔,你为连家做事,恐有二十年了,从前虽不是我当家,可如今也受惠良多。平时定额呆交,不论年成丰歉,皆是按份交租,曾经也有这样的事,照例是推到次年,将铁板租移了,改收花租,第三年再作盘算……”

李万胜一听,心道大事不好,一慌乱起来,额头的汗更多了,按他的话头下去,改为花租,来年的租额便越发高昂,今年又无进项,左右为难。换作年轻时,早就甩手不干了,如今家有老小,哪里还能有他可挑剔的,只得卑躬屈膝道:“当家的,哪怕是来年教我家补齐了,也不可改为软租!”

少奶奶微笑道:“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了,这也就是你们家,一年到头兢兢业业的,守着本分,换成别人,看我新官上任,年轻又好糊弄,其中耍了不少花头,临到要交租了,一个个哭起穷来,样子难看,只有你家倒还肯老实回报,我的心里感激不尽,和少爷一商量,体恤你们辛苦,今年便减收一半粮食,如何?”

李万胜不敢相信似的抬起脸,傻傻地望着少奶奶,连忙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多谢少爷少奶奶的大恩大德。

少奶奶道:“起来罢,庄稼人的劳累,我是最知道的,只是有的人实在可气,也烦你把话替我带到了,省得他们一个个的心里有怨,背后使绊子……”

“是、是……”李万胜不敢相信,这件事便这样轻易了结了。

少奶奶说着,便叫了一个小丫鬟进来,将一只备好的红封用黑漆盘盛着,递给李万胜。他摸到里面的银票,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收着罢,钱不多,只是讨个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