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披着傍晚的霞光,作别赵先生,回到江陵县衙。但在赵先生的屋舍外,竹林里,留下了神出鬼没的星来。

李九郎环抄双臂,寻味道:“倘若真如弟妹所猜测,菊圃里埋过尸骨,那现在尸骨去何处了?”

最关键,那直冲天灵盖的腥臭,定是尸体高度腐烂,才独有气息。难不成赵先生刻意将尸体埋到发烂发臭,再刨出来扔走?

元幼荧皱深了眉头:“可看得出他把菊圃侍弄得细致入微,俱经过不厌其烦的精心照料。”

若要等到尸体腐烂,再刨出来,菊圃开不出完整的花,何况他的花朵不但开得茂盛,还开得个大如掌。

忖着忖着,她后脊猛不丁窜凉:“该不会……”

崔明昱与李九郎豁然一怔,震诧的神色,已与她不谋而合。

可是没有直接的证据。

元幼荧:“还记得困住朱颜的那间屋子吗?”那间被烧毁后的屋子,那些大火后消失的血迹,“但……对松软的土壤,能否成功显现血迹,我没有把握。”

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借人去找来铺子里卖烧鹅的那种大的、扁平的、有矮立边的铁托盘,将带回来的泥土平铺其中,压得紧实得不能再紧实,随即,铺洒浓厚而均匀的酽醋与米酒汁,而后铺上一层素白棉布。

接着再依次铺一层土壤,压到极致紧实,再以酽醋与米酒汁浸湿,并铺一层素白棉布。

垒积多层,最后的最后压上一层原模板,原木板上再压了一块十六公斤的石磨盘。

等。

三人默不作声地等。

与此同时,他们将带回来的赵先生所著诗册,一一仔细翻看,逐字逐字的品琢。其中有从赵先生家中搜刮来的,有从陆老板那边送来的,还有在其他书画铺子中,零零散散买来的。自然也包括赵小郎君的。

窗外,暗沉的夜色,渐渐变得墨黑,静悄悄地秋风,渐次变得潇潇作响。

屋内静得只有翻书声与拆卷轴声。

顷刻,李九郎清亮的声音,划破静谧:“赵小郎君文采虽好,但未脱稚气,时常不按规矩成诗,倒显得灵动明快。这赵先生么,则对仗规整,确实有深厚的文学功底。但大多看似豪放昂扬,实则处处透出含蓄蕴藉。”

元幼荧琢磨着道:“赵小郎君惯用拟人与动静结合,多表达禅意。赵先生惯用比喻与夸张反问,表达感慨。”

二人亦师亦友,确凿有相似之处,却各有千秋。那“千秋”最鲜明不过的便是“诗魂”。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凡对比过便知,赵先生欲卖与陆老板,而未能卖成的《过清秋》,所透露出的诗魂,更接近赵小郎君。

李九郎笑了笑:“别看陆老板其貌不扬,品诗倒是洞察秋毫。当时居然晃眼就看出来赵小郎君手笔。”

一直缄默不言的崔明昱,缓缓地将诗册合上,叹出极为愠怒的一口气,而后他沉沉地阖眸,眉头微微蹙起来。

再睁开时,深沉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之中,幽静而森冷。

证据,他们需要指证《过清秋》出自赵小郎君,而非赵先生的证据。

以及菊圃里的刺激鼻腔咽喉的恶臭,是否出自高度腐烂的尸体。倘若是,那会是赵小郎君吗?

十一二岁,才气横溢的赵小郎君。

说去游学,一去杳无音讯的赵小郎君。

难道也与赴长安科考,但却接连失踪的荆州学子案有关吗?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里,三人俱怅然叹息。若无关,他去何处了呢?若有关,他如此年少,最多参考童试,绝无可能参考长安会试。

原有赢摇了摇昏昏欲睡的脑子,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道:“时辰差不多了。”

崔明昱轻易便单手提开重达十六公斤的石磨。

第一层素白麻布,贴紧土壤的那一面,中间黄白,向周边扩散一圈棕褐发红的洇圈。靠近鼻子,扇闻,湿润的土腥气息里,略透出微微浅浅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