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成全(二)
男人的泪水逐渐濡湿了解萦的外衫,她也从最开始的震惊,恢复到死寂般的平静。解萦低眉顺眼,头脑空空地任君不封搂着,并不挣扎。不知过了多久,胃部作祟的抽痛唤醒了她稀薄的意识,解萦无不偏题地想,上一次如囚徒般被大哥紧紧拥在怀里,是什么时候?
她打了个寒噤,耳畔依稀响起了大哥焦急的叫喊,与他总是洪亮的声音不同,这叫声沙哑卑贱,使人不快。她下意识抓住手边的东西,想要冲破眼前似是而非的阻滞,一股灼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带着新鲜的猩甜气息。
迷雾散去,君不封不省人事地倒在她面前,四散的鲜血染湿了她的鞋面。
她本该去救他的,可她仅是扑到他身上,将手里的短锥一次又一次刺入他心口,直到将他刺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这是她曾经的迷梦,如今的梦魇,是她永生无法脱逃的罪孽。她已无法像过往那般迷醉地沉溺于那扭曲的血腥中,她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掌心的钝痛逐渐蔓延,很快弥散至四肢,解萦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一切赖以为生的陪伴已经消失,只剩空荡荡的虚无。
君不封已从解萦周身的蛛丝马迹预见了她随之而来的崩溃,赶在她昏厥前,他连忙扶住她,由手腕向她体内徐徐注入真气,啜饮似的吻她凌乱的发。
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解萦心底蠢蠢欲动的癫狂很快在这温暖的洋流中偃旗息鼓。
她终于重新看到他没有病痛,没有罪名,他只是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散落的天光映在他脸上,是过往的年轻,像极了每一个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
“大哥……”在眼眶内打转许久的眼泪徐徐落下,男人也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冲她微微笑了。
他们百感交集地拥在一起,君不封将她冰凉的双手纳入掌心,叹息着吻她,解萦只是摇头,细碎的哽咽渐次发酵,很快成了压抑的痛哭。
君不封当然熟悉她的泪,唇齿交融的几个月里,她的泪如云雨,总是飘然而至。可这如天崩地裂般的哭喊,便是在他最为混沌的数月里,解萦也不曾流露出分毫。在他面前,解萦总是把自己最隐秘的情绪妥帖地收进妆奁。君不封黯然地拍着解萦的肩膀,依稀看到了少女时期她痛哭着寻找他踪迹的幻影,一时心痛难忍。他再度扳过她,吻她的唇,也吻她的泪。解萦却像头受惊的小鹿,瑟缩着往后退。君不封一瞬清醒了,这一刻,他们宛若寻常兄妹,起了歹心的人,反而是他。
许久未泛起的作呕感重新笼罩了他的身心,他歉疚地笑了笑,解萦眼里却蓄了泪,黯淡地摇头,似已看穿了他的想法。君不封苦笑着抬起手,眼里满是质询,看女孩轻轻点了头,他才长舒一口气,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你这丫头,气性还是这么大。”他叹息着蹭蹭她的鼻尖,“一段时间不见,兴风作浪的本事见长,开始跟大哥演上戏了。”
君不封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欢快,似乎并没有为解萦的欺骗动怒,熟悉的感觉跨过数年,即便心境不复如初,解萦仍能看到兄妹俩于留芳谷相依为命时的吉光片羽。心内横亘的悲戚逐渐消散,她忍着心酸,对着熟悉的幻梦傻傻笑了。
这一笑,险些让君不封落泪。
解萦虽然在笑,双眸却无光,她神情凄切的样子,倒像是最初他救下她。一无所有的孤女站在命运的转折口,无人可依,只能张皇地向他求助。
他忍着鼻酸,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
“演的还算愉快吗?”
解萦默然,半晌后,苦笑着摇摇头,只是恻然地环住了他的手臂。
大哥的记忆既已恢复,她也没了做戏的必要。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何必再演呢?
他知晓她的来处,或许也清楚她即将面对的去处。
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解萦一直期待与这种状态下的大哥重逢。
这个梦在她心里横亘多年,断断续续,一直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