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2 / 3)

他脱力地跪在地上,解萦的手也随之无力地垂落一边。看着那枯瘦的白嫩手腕,君不封喘了片刻,终究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失去父母与妹妹的那一年,君不封在长安度过了新一岁的除夕。

解萦尤为喜欢长安的热闹,但在与解萦夜游长安之前,君不封常年以来对那里的记忆,只有冰冷,疼痛和日复一日的麻木。

沦落长安时,他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乞丐。当时的天子心善,见不得穷人受苦,一番悟道后,下令将全长安的乞丐撵至长安三十里开外,长安由此是座固若金汤、人人艳羡的不夜城,天子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穷人受苦的问题。考虑到丐帮毕竟是江湖第一大帮,为了避免有能耐的乞丐外逃生事,挑拨江湖与朝廷的关系,寒了天子良善的心,带头处理此事的将领下令,不论生死,将全长安的乞丐一概运至四十里外的冶铁厂,投炉冶铁,以绝后患。

君不封是时初来乍到,尚是一无所知的独行侠,在围剿中轻松落了单,仗着自己流亡淬炼出的野兽般的直觉,侥幸逃过一劫,随后躲在暗街陋巷,与野狗争食,动辄遍体鳞伤。小年夜里,官兵们排查漏网之鱼,到底发现了他。君不封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求生欲望异于常人,自然不甘心就此毙命,但长安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逃无可逃,最后只得被堵在小巷,忍受官差老爷们接二连三的拳脚。那时他已逃了老远,人被打得气若游丝,老爷们等着回去交差过小年,又不想节庆杀生,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像死老鼠一般丢在原地,由他自生自灭,原地腐烂。

元宵节,长安灯火通明,在天子的主持下,烟花轰鸣,华美绚烂的壮景由此正式宣告新长安的诞生。通天的热闹里,体无完肤的君不封瑟缩着,在一个最不起眼的破落小巷吞咽一团早已发馊发臭的白饭。他到底是活了下来。此起彼伏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君不封忍着疼痛抬起头,怔怔看着上面的光亮。那还是他第一次看烟花。此前只听同乡人讲过烟花大会的热闹,一家人都对此心驰神往,却只有他最终看到了烟花的全貌。

烟花照亮了他的脸,也无情映出了手里那团腌臜物的实质,他想吐,可他只能吃,恶狗贪食一般吞咽。他的胃已经觉不出疼了,他只是循着求生的本能又熬过了一天。近在咫尺的烟花声响震得他几近失聪,君不封在频繁的耳鸣声里痛哭不止。他想爹娘,也想妹妹,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必须这样活。

在那之后,君不封成了一个时常饥饿的人。他花了很多年才勉强得以从那种病态的饥饿中走出,但他的心,终究是缺了一块。年轻气盛的君不封对此并无知觉,反而被触手可及的远大前程迷了眼,那时他尚在野心勃勃地为屠魔会抛头颅洒热血,即便那野心更像是一种对天之骄子们的拙劣模仿,功名利禄也实非他所愿。

茹心曾问他,你来到屠魔会做事,既不图名,又不图利,那你图什么?

他什么都不图。

即使在屠魔会内部,比起独占鳌头,君不封也更偏爱锦上添花的热闹,但他没好意思对茹心说,以命相拼,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既定的命数搏一搏。

家破人亡,多年乞讨为生,君不封早已习惯在人们的白眼中求存,丐帮固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但只有帮主和长老才有不被人轻蔑的特权,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名乞丐。非要说的话,也许他想得到的,也仅是最不起眼的两个字,尊重。

茹心给过他极大的尊重。他心仪茹心,也并非为色相所迷。君不封时常被派去青楼卧底,见过数不清的天姿国色,自不会轻易沉迷女色。哪怕同是下九流,他似乎也始终是那最肮脏卑贱的存在,稍不留神,身上就会蔓延出腐朽的陈尸气味,自然不敢在那些苦命女子面前造次。茹心与林声竹终日形影不离,君不封无意破坏两人的情意,他当然能感受到女人明媚之下引而不发的恶意,但正因为目睹过她照顾妇幼的悉心,才会选择忽略那恶意的不适,毕竟,在看她照料家破人亡的幼小乞儿时,就像幼年的自己终于被听到了心底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