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典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可我在这些日子里也想了,即便我当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又能如何呢?”
“我寻不来那些血肉,也没法跳进那极渊里去,更没办法将师父从其中捞出来。”
“他做错了许多事,在这件事上却是对的。我什么都做不到,放出去也会徒生事端,不如关起来,等到想明白了再放。”
他顿了顿,眸子一眨也不眨的对上封霄阳被他的话惊得微微睁大的桃花眼,恳切道:“师父想听实话么?”
封霄阳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在这百年中想了不少,也的确有一段时间对程仙尊恨的咬牙切齿、还恨过自己的无力,直到看见师父醒来。”
李致典慢慢笑起来,露出两枚没怎么变化的小虎牙:“我就觉得,那些年受过的苦、挨过的疼,都是值得的。”
“不过是百年不能练剑,换一个全须全尾的师父,值了。”
封霄阳喉头一哽,竟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听程仙尊说,师父曾经为他丢过命……”李致典仍是笑着的,眼中却带了些泪,“师父,你该是知道徒儿如今怎么样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耻辱,只觉得庆幸。”
“就好像老天知道我能给出多少、我有多少一样,然后把那些东西取走了,再还给我了个师父来。”
他又抬起了手,向着封霄阳晃了晃:“这伤痕留着也好,起码能让我知道,我在救回师父的这过程里,并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做的。 ”
封霄阳看着李致典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底的酸涩简直要将自己淹没。
自己的徒儿,心底分明还只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会捡回各式各样小动物的孩子,却被这百年的时间磋磨的多了层状似大人的壳子,面上虽是一片风平浪静,内里却不知是多么憋屈、多么难受,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又非要将那些痛楚都藏在肚里,逞着强说出这样理性冷静、大人般的话来。
那样的疼,哪里是如此轻易便能忘却的?
不过是不愿封霄阳难做,想让封霄阳好过些罢了。
他却不能戳破了少年人脆弱的自尊,眸中心疼与怜惜交织,要说出的话在舌尖绕了几转,说出时便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了:“你受了多少疼?我替你去讨。”
李致典微微一怔,泪意几要奔涌而出,赶忙低了头遮掩:“不用了,师父,只要……只要你过的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封霄阳看着眼前虽已长成了个成年人模样、话语里却仍带着些孩子气的李致典,低低叹了口气,如平常的无数次一般,伸手摸了摸他垂下的脑袋:“好。”
随即又在他额前用了三分力,弹了个脑瓜崩:“我同他之间,还有旁的事要算。莫哭了!像个什么样子。”
李致典吸了吸鼻子,有些尴尬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厚着脸皮同封霄阳装坚强,死鸭子嘴硬的说自己从来没哭过,那只是屋子里太热,流的汗罢了。
封霄阳并没有戳破他拙劣的谎言,眼中盈了笑意,看着李致典手舞足蹈的将这些年在修真界中经历过的事都讲了遍,甚至还有心调侃了他几句,极为暧昧的暗示起他与柳青儿的关系来,而后看着飞红了一张脸、死鸭子嘴硬的李致典,笑的开怀。
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憋屈这么久了,头一次遇见件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来,若不趁着机会尽了兴,那可太亏了些。
直到李致典说的没了话、与他作别,而封霄阳如今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面色淡淡的拿了个细细的药瓶进来。
他脸上的笑意在看见程渺的一瞬间便淡了下去,望着那个僵立在门前、分明有些胆怯又畏惧的人,许久才出了声,却是辨不出喜怒、语气淡到了极致的:“行啊你。”
程渺身形一僵,捏着那支药瓶,不知该不该上前。
封霄阳也不管他,自顾自的下了榻,在程渺极不赞同、却无法阻止的注视中,自丹田中掏出壶酒来,为自己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