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没有看向头顶的那束目光,而是低头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
“其一,徐医令侍奉宫闱多年,素来谨慎,于药理一道更是精研,从未有过差池。”
“徐如虽为学徒,但性情纯良,臣在太医署多有接触,深知其绝非胆大包天、敢行此灭族大恶之人!”
“其二,药方乃徐医令所开,药材乃其亲自调配,此乃太医院署皆有记录可查。”
“徐如仅负责熬煮与送达,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药中动手脚,其难度之大,几无可能!”
“其三,淑妃娘娘服药后即刻见红,若真是药有问题,其药性发作之速,恐非寻常堕胎之药能达到。此间药理,或有蹊跷!”
“陛下!徐家父子纵然有失职之过,但谋害龙嗣之罪,动机何在?受益者谁?”
“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予有司,详查药渣、盘问经手宫人、彻查药房记录,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若仓促定罪,诛连九族,恐……恐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令天下医者寒心啊陛下!”
裴肃言辞恳切,句句在理,试图用逻辑和疑点唤醒皇帝的理智。
司马庞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待裴肃说完,司马庞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裴卿所言,看似有理。”
“然,药是徐崇开的,徐崇配的,徐如熬的,徐如送的,徐如亲眼看着淑妃喝下去的!”
“证据确凿,环环相扣!”
“淑妃腹中龙裔,就在这碗药下,化为乌有!”
“裴卿所谓的疑点,不过是你的臆测!”
“动机?这深宫之中,人心叵测,谁又知道他们父子背后,是否受人指使,包藏祸心?!”
司马庞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利剑直刺裴肃,
“裴卿如此急切为徐家开脱,莫非……你与他们,有何牵连不成?”
“还是说......你想包庇?”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
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裴肃的脖颈上!
裴肃脸色一白,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连忙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
“陛下明鉴!臣与徐家,仅为同僚之谊,绝无私交!”
“臣之所言,全为陛下计,为社稷计!”
“唯恐陛下因一时震怒,铸成冤狱,动摇国本!”
“臣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裴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恐惧,更是为徐家感到的无力和悲凉。
他知道,皇帝的疑心一旦种下,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
几乎在裴肃话音落下的同时,徐矩也重重叩首,声音嘶哑而坚定:
“陛下!臣徐矩,以性命与徐氏一族百年清誉担保!”
“家父徐崇,一生行医,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舍弟徐如,虽顽劣愚钝,然天性纯孝善良,对皇家唯有敬畏,绝无半分不轨之念!”
“谋害龙嗣,此等抄家灭族之罪,于徐家有何益处?”
“家父已是太医令,舍弟不过一介学徒,行此大逆,自取灭亡,岂非愚不可及?”
“此案疑点正如裴大人所言,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万勿因奸人构陷,使我徐家满门忠良,蒙此不白奇冤!”
“臣徐矩,愿代父、代弟领受一切责罚,但求陛下开恩,详查此案!”
徐矩的额头因用力叩首而青紫,声音悲怆,字字泣血。
他搬出了家族清誉,和自己的前程性命作为担保,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却也透着一股读书人的刚烈与决绝。
司马庞的目光,在裴肃和徐矩之间缓缓移动。
裴肃的恳切分析,徐矩的血泪陈情,似乎在这位帝王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