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的目光落在?她?高高挑起的两道纤眉上,神情变得柔软而怅然,“世人总是对可怜人要求苛刻些?,要女子守贞,要下人忠诚,要穷苦人保有气节。可是对那既富且贵的,便是犯错,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你既已知晓这个道理,便不要再伤心、再埋怨自己。”
“静临,”他?说罢,又转向银儿,“银儿,若换我是你们?,决计不会比你们?做得更好。”
静临刚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往外迸,她?便又恼得别过?头去?,心中气恨:这厮真讨厌,明明自己就是个既富且贵的,是个还没有回头的浪子,怎么这样会说话,这样地设身处地,这样地会戳人的泪窝子!
段不循心里发堵,从见?她?底一面起,他?便察觉出,她?与他?实在?是一种人,俱都不安分,不妥协,胆大包天,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可惜,她?还并不知道。
“我了解刘阁老,”段不循看?向银儿,“方才他?虽训斥了你们?,但这件事他?一定会帮你们?的,曲炎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真的?”银儿喜出望外,她?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无用功了呢。
“那要多?久啊?”
静临摸了一把泪,也凑过?来?问。
“多?久?”段不循摇头而笑?,“不会太久,也不会太快。”
话落,他?将头往静临跟前一偏,压低的声音,像是调侃,“蛮蛮以为六品官是什么?即便是皇上想动,也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你莫急。”
他?虽是平康坊的常客,可为人实在?不是谑浪之辈,反倒时常严肃,只是在?她?面前,好像情不自禁一般,总想逗弄她?,便将这样正经话说得不正经。
静临的侧脸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发红,她?不肯退让,以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便扬眉瞪视,“如此,我们?自然是要谢刘阁老的。今天也要谢你解围,你要什么报答,趁现在?快说了吧,但凡我们?能做的,必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不想与你纠缠不清。
段不循眸中的戏谑有一瞬的冻结,很快,他?又换上了惯常的似笑?非笑?,先前的感同身受、将心比心也换成了居高临下的嘲讽。
“哦,我想想。”
他?淡淡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呢?”
“你能给我的,”他?顿了顿,眼神轻浮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头笑?道,“在?下并不缺。”
-
这夜,静临宿在?了隔壁。
三个姑娘直说了大半夜话方才有了倦意,不久,小屋里便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只有静临一人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翠柳说,名安曾告诉过?她?,段大官人身世苦得很,那场至今令人谈之色变的“奴变”案后,平阳段家上下百十?口人尽皆殒命,只有他?一人侥幸躲过?,一回家便见?尸山血海。
静临心中恻然,想象不出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场面,也想象不出他?如何从那时走?到如今。
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么?其实他?也并没有达到可恨的地步,仔细想来?,他?于自己总是帮助多?些?,害处少些?。
今晚他?说的那番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里,是因为他?身世的缘故么,是以特别能够同情人间疾苦?还是说,他?阅历与眼界都高于自己,随便几句话便能糊弄得自己心悦诚服?
从前她?不是个这样多?心的人,可是如今吃过?的亏也不少了,便不由得对他?的真意反复揣测,愈是琢磨,就愈发觉得捉摸不透。
阖府上下因奴变而死,怎么不见?他?特别仇视下人?今日言语之间竟还流露出对下人的同情之意?
他?对名安好像特别好,其实按理说,名安也算是他?的仆人……哦对,还有翠柳,当时她?向他?求情时,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