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从碗里重新拿了一个,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小时候我爸骗我,说鸡蛋要在脑袋上磕才是对的,我一直按他说的磕,直到上了学。”
说着,他把手里的鸡蛋在桌上轻轻磕个小豁口,然后往脑袋上砸了下,豁口被砸大了:“你看,就是这样……”
他那个已经磕破了,砸到脑袋上不疼。
正要往下接着说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旁边‘咚’了一声。
燕溪山震惊地转头看,小孩手里还拿着那个囫囵的鸡蛋,眼神有点不聚焦,像是被敲懵了。
她白嫩的额头上立马红了一小片。
“我话还没说完,你下手怎么这么快呢。”他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鸡蛋,转头去喊佣人,然后皱起眉心疼地问:“疼不疼?”
不用回答就知道肯定疼。
声音那么大,他都听见了。
燕溪山本来想把她手里的鸡蛋拿下来的,但即使被敲懵了,小团子还是不松手,抓得紧紧的。
他有些好笑地问:“你就那么喜欢它。”
他还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鸡蛋和织光,你更喜欢谁?”
“小满和织光呢,你喜欢谁多一点?”
“那我跟小满,你选一个。”
“我就知道,你只惦记着你的小满。”
到这里,梦境突然割裂开,场景跳跃很快,一下子跳了好多年,那一天,小满死了。
它躺在毛毯上不动了,燕溪山是暂停了会议赶回来的,他摸了摸它的脑袋,悲伤地说。
“你也要走了啊。”
它喜欢别人摸它的脑袋和耳朵,那时候燕溪山每天从公司回到家都会去看它。
他只说了一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沉默着像往常一样摸它的脑袋。
摸了一会儿,兔子突然开始舔他的手,燕溪山停下,手没动,维持着一个姿势静静的。
它舔了几下就不动了。
就再也没有动了。
他叹了一口气,要把心头的百般情绪全通过这口气泄出去。
这口气从梦里连接到梦外。
燕溪山醒了,耳边有嘤嘤嘤的声音,哼哼唧唧的,他睁开眼看过去,又立马闭上。
但是燕衔云捕捉到了,他欣喜若狂:“父亲,您醒了!”
燕溪山开口,嗓子里被火烧过一样,声音沙哑:“出去。”
燕衔云捂着眼睛呜呜呜地走了。
邹夜接替了他的位置:“老板,您感觉怎么样?”
“我睡了几天。”
“今天是第二天傍晚。”
得到答案后,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待着。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一瞬间觉得这里是医院,而他刚被截了双腿,茫然地在病床上躺着。
他瞥到了床边的吊瓶,如此一来便更像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肤浅又幼稚,受不了打击,为此做了很多伤害人的事,用以维持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读的那么多书,听的那么多道理,全都被抛到脑后。他就非要用看仇人一样挑剔的态度来苛刻、审判自己的身体。
甚至,他连对待仇人都不会用如此尖酸刻薄的目光。
他如恨一般爱着自己,因此,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自己对自己的鞭挞和贬低。而当夜幕低垂,他又像变了个人,低头望着自己的伤疤顾影自怜。
没有绝对的爱与恨,人是复杂的,他们很难生出纯粹的感情,他们大多矛盾又割裂。
就像他:他爱自己,便要去折磨自己;恨自己,又可怜自己。
爱恨交织折磨得他几乎要疯掉,他形销骨立,快要被耗死了。直到有人突然闯进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灵魂得以拥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是救赎吗,毫无疑问,一定是的。
但燕溪山觉得,真正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遭受苦难的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