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3)

屋里去歇着,卫青边咳却边摆手说没事,还想在外头待会。她这时也不敢逆着他,只能不安的把他的手抓着,看着他满头灰白头发,也如衰草似的抖着。突然心慌得把整个胸口都梗塞住,下意识的便抽噎起来,“我还道你要说什么,那些不相干的事,有什么非得惦记着的?”

有什么非得惦记着的?千里之外,与他已无干系之事,也只有他这个失势的大将军,冷清的在这一方院落沉默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残烛将尽,生涯难继,心里还总忘不了那漠北朔风,忘不了那片他曾奔马而过,葬下无数大汉精魂为之护佑的土地。

卫青咳了一阵又渐渐缓下来,望着平阳直摇头。那阵咳嗽是真苦,像是把他残留体内的那一点点活气也都给咳出来了,他陡然觉得平阳满是泪痕的脸也在视野里忽远忽近的模糊起来。

平阳似乎还在慌张的念叨着,说,进屋歇会吧,别,别在外头这么咳了。卫青这时却罕有的固执起来,不肯让人来抬他回屋,只是抓着平阳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最后又费力的想抬起来,去擦那一道道止不住的泪痕。

只是手抬起来一些,终是无力的落下去了。他看着平阳仿佛被骇得呆住的脸,突然觉得世界陡然一静,全然陷入虚化的空明。紧跟着过去数十载的全部回忆,如同沉寂许久的海浪,骤然升腾到最高处,轰然一声碎成万千飞絮后,以野马蹄踏奔雷之势,呼啸而下。

轰鸣如万千急管繁弦,过了一阵最后又静下来。仿佛日出雪落,终于渐渐要隐没尘泥。是真的,到头了么?他在心里苦笑着,问自己。昏沉的头脑给不出个像样的答案来,他只好抬起头来,用尽力气,转动视线,想再看看这个,他待了这么多年,静静陪着他的院落。

人间四月天,芳菲满院。视野偶尔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些他曾经精心打理过的花草,雏菊,秋牡丹和木兰都还没到花期,只有郁郁葱葱的叶子,修长的在微风里摆动着。迎春却是过了花期了,鹅黄的小花朵都快落尽,和硕大的白色玉兰一起躺在地上。

他看了好久,把每一样都慢慢看过,最后便看到了东面角落里。那株在盛夏会结出血色花朵的高大乔木有着修长挺拔的树干,每一个枝丫都携着所有饱满的叶片骄傲的向高空伸展开去,就仿佛一面飒飒作响又桀骜不驯,深深浅浅绿色的旗帜。

“这树也忒娇贵,别的树就没见时时要浇水来着。”

他最后一恍惚,觉得就在方才那一长段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的话里,依稀隐藏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尚未到花期的木棉给了他灵感,他最后终于慢慢的想起来。

是朔方。

是那个天高地远的幻梦。

在梦中,横扫大漠的朔风呼啸而过,猎猎做响的大汉旗帜下,他和他并肩而立,盔甲磕碰出清亮声响,目光却一起放在面前广阔无边的大地上。而风声渐息时,身畔少年又忽然转过身来,瞬间仿佛置身一片青葱中,背后还有隐约的紫色果实莹润生色,有殷红花朵摇曳半空。少年粲然一笑,眸色绚烂,以欢快却又再认真不过的语气说,

“舅舅,我喜欢你啊。”

元封五年,长平烈侯卫青薨,起冢,象庐山。

“喏,就是那个孩子了。”领他过来的人手往那边一指,似乎不愿再往前走一步。“你自己小心点吧,这孩子,谁碰上都会头疼。”

“谢谢了。”

“不谢不谢,唉,别以为你是他娘家人他就会给你好脸色,这孩子当初就是被他娘扔在院子口的,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不然小小年纪,怎么脾气就那么差?”

“我知道的。”他点点头,对方也没多话说,看了那边角落一眼,转身走了。不远处的墙头上,坐了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也不知在干什么,又或者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因为无聊并且执意要跟其他所有人保持距离,所以才独自坐在那里。

他看了几眼,慢慢往那边走过去,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面前窜来一股尖锐风声,下意识的一躲,跟着才反应过来,似乎是直直朝他打来的一块碎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