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白羽揣着手不动也不做声。

他的画工尚可,工笔整齐,水波清涟,鸳俦双栖,情景俱全。

“丹青,琢玉,这些手艺很看天分,”

他徐徐开口,

“我其实没有这样的天分。你说的很是,它们就是我葫芦上的两只,我学画这么多年,若要我画花鸟,我只会画这个。”

鸳鸯逐浴羽,碧皱谴谁消。

这一点灵动生气,在他的画上看不到。

因为他是照着李师焉的手迹临摹学的图案,李师焉又将图刻照搬到两人的葫芦上。

他要长长久久地念着他。

先前神鹿时时现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上未竟的使命,那是祖先们泣着血的遗愿,不许他念着身负罪责仇怨的人。

而今这些都已终了,他可以肆无忌惮怀念他了。

“贺雪权,我学画时学的是怎样的鸳鸯,此时落笔画成的就是怎样的鸳鸯,将来也不会变。”

“你无须改变,”

贺雪权神色很安静,

“我无心入画,愿作裱画人。”

“允我留在仙鼎盟吧?右护法之位一直空缺,我做你的护法?”

乘白羽摇头。

“你留下我,还有一个好处。”贺雪权又道。

“什么好处。”

“你不希望莫将阑多在你处流连,我难道不是最好的幌子?你留下我,无需多言,莫将阑自然知难而退。”

两人隔着满案笔墨对视,良久,

乘白羽蓦然一笑:

“你不会以为,你和莫将阑一样吧?”

“什么?”贺雪权一省。

“我的确不想和莫将阑纠缠,”

乘白羽脸色很凉,不到冰冷,只是凉,

“他并不欠我什么,他肯为学宫出力,肯为乘氏出力,看的是前世的情分。”

“而他前世,也没亏欠过我。”

“他在我这里,是一种蹉跎。”

贺雪权眉梢半抬:“我呢?”

“你?”

乘白羽摇头,“我不留你,因你欠我的,你已经弥补。”

“只是这样吗?”贺雪权倾身逼近,“你我只是亏欠和弥补的关系么?”

“那你,为何在勘破李师焉秘密的那一晚,央我带你走?”

“阿羽,无形之中,你早已重新信任我。我是你最万全的一道屏障,最后的庇护之所,你要赶我走?”

是这样么?

乘白羽无声打量,眼神描摹贺雪权的面目五官。

“不是的,贺雪权,今生我不可再信你。”

“不由得你不信,”贺雪权手上陡然发力,擒住他的脉,“你打算怎么办?”

于岐黄一道,贺雪权没有深学,但乘白羽知道他认得滑珠脉。

即有孕的脉象。

乘白羽垂首不语。

贺雪权嗓子里似乎咽着什么:“乘白羽,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不信我,你又不想活,那么你要把这个孩子,托付给谁呢?”

“托付给谁?”乘白羽跟着问一遍,茫然的叹息。

贺雪权:“因此,你要活。”

乘白羽:“是么。”

“一定是,”贺雪权笃定道,“你想想李阁主,他以命途做交换,不是换你到黄泉寻他。”

说出这句话,贺雪权并不好受。替另一个男人对乘白羽诉说深情,既怕乘白羽不听,也怕乘白羽听得太多。

“李师焉处处以你为先,不愿违拗你的意愿,千难万难也总要替你达成心愿,你,想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