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透过门?开的瞬间灌入,吹得一地凌乱布条微卷,在车壁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 叫人止不?住寒毛倒竖。

角落暗影里,坐着个佝偻的男人, 一头白发乱蓬蓬的, 如杂草般肆意生长, 嘴里咬着支笔,正低头看着身?前的册子。

萧成钧将酒坛搁在案几上, 就着残烛融了封蜡, 慢声问:“就为这么坛子酒,命都不?想要了?”

那人抬起头来?。

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 实则他远没这么大年?纪,只是面容道道纵横沟壑,眼里血丝密布,更显苍老。

但与?他溃烂的右脸相比, 那张皱纹横生的左脸甚至能称得上清秀。

他右半边脸直至锁骨处,似乎被火烧过,疤痕狰狞,任凭谁见了都得毛骨悚然。

他之?前低头凝视的,是本名册。

册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字迹隽秀,有的划了红横,有的被打了黑圈。

萧成钧俯身?倒酒的时候,袖摆碰得名册稍稍偏动,一眼就看到最上头的名字被打了个血红大叉。

江齐海。

要是沈明语在这,定会吃惊,因为这是江太傅的本名。

脏污布条之?间,夹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纸,隐约能分辨出写了不?少官员名字。

萧成钧将酒碗递过去,沉默片刻,问:“九叔,你怎么突然想要进城?”

总不?能真是为了年?少时埋过的一坛梅花雪酿。

九叔不?吭声,用笔尖将名册划得鲜红,仿佛淌血般瘆人。

萧成钧看他不?喝酒,放下碗,翻出凌乱布条下的绒毯,给他盖上。

暖意驱散了骨髓里涌动的阴寒。

九叔问他:“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萧成钧抿了下唇,说:“江家早听到风声,备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进京,谁知在千佛寺被人劫了七成,这一重?锤砸下来?,他们也慌了神。”

九叔半晌才“哦”了一声,似乎迟钝了很久,又?低头去看那本名册,滴墨的笔尖拂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停在册尾:“劫走了……这事我知道。”

萧成钧从一侧布袋里摸出个橘子,伸手剥皮。

“江家怀疑是太子劫走的,但人心叵测,也不?排除是他们苦肉计,早合计好做戏给人看。”

他嗓音微沉,“他们若是能闹起来?,倒省事了。”

九叔还在咬着笔打圈,含糊说:“闹不?开的。”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太子又?不?傻,这锅他背不?了,也不?会替人背。”

萧成钧没接话。

九叔继续说:“今日见了章仕儒,他说等你中举,要把你举荐给林方廷,还想叫你娶他孙女?,这老东西,惦记着你呢,你要答应吗?”

萧成钧手上使力?,最后一枚果肉分离,“老师其实是为我着想的……”

他将橘肉送到对面人嘴巴边,示意询问。

九叔眼珠子略动,慢吞吞将果肉吃进嘴里。

大约是牙口不?好,他吃东西吃得慢,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吞枣般咽下去了。

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开口:“三年?了,当初你早告诉我他故意让你落榜,何至于再等三年?。”

萧成钧沉默剥着橘瓣,没吭声。

九叔低头凑近酒碗,啜了口烈酒,忽问:“你看清楚了,太子搁那湖边放烟花,哄小姑娘?”

萧成钧面色微凛,“只知道是东宫出来?的马车,不?知是谁。”

九叔呵呵冷笑,“难怪他老子不?待见他,成日里讨小姑娘欢心去了。”

“三郎啊,你要记住……” 他朝萧成钧颔首。

萧成钧侧耳倾听。

“成大事者,万不?可有软肋。”

嘶哑的声音从耳边刮过,冰棱子般刺耳。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湖对岸的烟火噼啪爆炸声不?时起歇,借着微弱光亮,能看到对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