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始终被那盏长明灯照摄着,被冷光侵吞,孤独啃噬,在灯烛卷起的诡谲幽影里扑杀、权衡、化解、征服,独自咽下一副铜浇肺腑,铁石心肠。

如他对李弈所言,已认此命,“为千千万人所负,皆是寻常。”

也将“负尽千千万万人。”

但这一生一生,所有所有,在她一句“我不负你”面前,是何等脆弱。

他几乎能听见身体里阵阵轰然崩塌碎裂的声音。

她说的不负,不是心,不是言,是行。

心易,言易,行难。

她自己尚为铁锁羁縻,有生来牵绊,各自有命,却如明灯照路,茕茕独行,双手沾着血,硬是杀了出来。

赶在被既定命运掩埋之前,在葬入千秋万代帝陵以前……

他周身被汹涌的潮水冲刷,抑制不住地颤抖。恨不得此时此刻山崩地裂,要什么江山社稷万世功业,不如天塌了,穹顶就此落下来,休止在此时此刻

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他忽然撑起龙椅的扶手,倾身吻了上去。

伪朝登基之殿,殿后空棺侧麻衣如雪,庄严肃穆都荒诞,冷盘傲距俯瞰天下的王座,在明烛煌盏里发着冰冷的光。

椅面微微温热。

朱晏亭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眼眶越来越红,眉眼神色变幻,觉察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手重新抓紧滑的扶手,蓦然眼前一黑,吻已落到唇边。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一瞬,感到拆骨重塑般的如释重负。

先是颤抖鼻息,一味小心翼翼靠近的柔软,像是不忍触碰珍藏,沾了身,骤然激烈,血与火的滋味就席卷而来。烟火、尘嚣、道道伤口、干裂开、还有血,还有泪水,泪水化开污浊,她面颊也沾上了脏污,浑身都被铁甲咯疼,身底龙椅也冷硬。

整个人已横陈椅面,他单膝跪来,臂兜揽腰,托她颈向龙首,枕向引枕,顷刻前指尖触碰也觉得冒犯的扶手,此时作了足底承托。

他污迹斑斓鼻峰蹭在颊侧,锈味的唇又吻又咬。

她一时神思混沌,对他忽然发疯似的行径肆由纵忍。

被身后凉意激得警觉,也只是紧紧搂抱,将胳膊环绕上他伤痕累累的颈项,撑胸膛贴向甲胄,呼吸缠着追上唇畔,不舍有片刻分离。

朱晏亭抬起头,天顶明镜一样的藻井,照见错落之影,她仰头看着自己与皇帝在庞然金座上交缠的身影,她神情怔怔,如祈天神,如观明月。

在她出神的片刻,他在激烈纠缠过的诚挚一吻,也似祈愿般,落到她晕开血污的唇上。

那一点脏污,显她雪肤如玉,青丝如藻。

“阿姊。”

……

唤过后,很久很久的沉默。

而后一声极轻极轻,余音哽咽,几不可闻。

“多谢你。”

第139章 春水(二)

日已渐偏, 大典还迟迟无期。

因皇后话说一半便被打断,殿外的太常卿没有接到典礼取消的消息, 在外久侯, 徘徊踱步,注意到殿门口内监宫人都避出来了,个个垂着首。

“才见殿下进去。”太常卿寻了一人, 要他代为通传,道出吉时已过百官还在等候的隐忧。怎奈这人牙关紧闭,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去通传, 还面色惨白直摆手, 仿佛殿里进了鬼祟一般。太常卿细问缘由, 他不肯说。连问几人,皆是如此。

连方才在殿里的太常寺礼官都敢不理他。

换作旁人,自然能领会未央前殿局势极是异样,此时要保命,最好不观不闻不问。

但太常卿何等样人

通晓经学,家中藏书汗牛充栋,已上年岁, 门生遍朝野,固执严谨刻入骨里, 又因年前刚刚擢升太常卿而风头正劲, 正欲行诤谏之事。

拂袖便往里走。

自然有人拦着不让他进,却碍于他年岁身份,不敢使力。

推推搡搡之间,殿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