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朔三年,齐凌顶着朝野压力,几乎是尽倾府库,调遣精兵强将、携虎狼之师扑向漠北。此战事关国运,倘若战败,不仅皇帝本人威信大堕,难以控制局势,反对势力也会猖狂反扑,从元初年间就开始积累的暗涌一夕爆发,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而,此战胜了。

不仅胜,而且是大获全胜。

在建朝近百年来首次打出了驱逐戎狄之势。

……

武威赫赫的荣耀背后,是皇帝和内朝的集权再次被拔高,以及伴随封赏、擢牵而来的朝中势力洗牌。

李弈此战勇冠三军,损失最小,战果最丰,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军中新贵,风头力压大将军李延照,得封列侯,晋卫将军。

齐清这些日子往省中走的勤,也有希望皇后能代为美言,她的丈夫赵睿也能前往北方建功封侯的意思。

从前军中禁军最贵,京师子弟多愿为郎官,不愿往苦寒边境去,不到数年,形势竟然逆转。

此时,碎玉琼瑶纷纷扬扬,雪中隐闻擂鼓声。此前,太常寺在中黄门子弟中择十至十二岁者一百二十人,作为“侲子”,需在腊日当天持鼗鼓作舞,逐禁中恶鬼。传来的鼓声正是他们在昇光门外操练,远传至此。

朱晏亭望了一会儿雪,对齐清感慨道:“孩童就该执鼙鼓作祭舞,而非执刀戈赴关山。唯愿从此边境安宁,不再起战事。”

齐清道:“是。”

并不意外,朱晏亭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中庸回答。

这也是皇后一直以来的作风。

从重新抚育储君、诞下二皇子,再到李弈一刀一枪在北方杀出了军功封侯,皇后的地位已稳如泰山。即便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威势下,她还是如前一般行事,鲜少插手朝事,官吏的任用选拔更是从不置喙。

天色逐渐暗了,雪也停下来,齐清请辞。朱晏亭担忧雪大路滑难行,特赐自己的车辇相送。到黄昏时,天边竟隐有暮光穿透云层,只见冰宫玉殿披霞色,染醉寒酥碎琼,宫人正燃点华灯,映飞廊凌空,照阶陛孤白。

她叫两人传讯,让皇帝今晚就宿在宣室殿,也免了太子的晨参暮省。

大雪之夜,椒房殿便只剩下她和三岁的会稽王齐晏。

齐晏不像太子那样,满三岁就必须移居东宫。本来诸王皇子应当养在掖庭,但随着皇帝最小的两个弟弟景王齐浩和梁王齐澈都满十三岁开府以后,掖庭几乎空置,官吏轻简,独独放一个齐晏又需大费周章,也恐照顾不周。如此这般,二皇子倒得以养在椒房殿,承欢膝下。

不比齐昱三岁前历经波折,齐晏承盛平时,又得生母抚育,聪颖早慧。

朱晏亭晚上去瞧了他一眼。

小小孩儿,也不知夜深人定,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还在摆弄他的鸩车。

“仲儿”她唤他的小名,齐晏撒开了手,爬起身朝她走来,将两手抱住她的膝弯,小小头颅挨在裙边,黏腻唤了声“母后”。

只与她名有同一个字,朱晏亭几乎不叫他大名。命名之初,她觉得子带母名失礼,但不知为何,齐凌似乎坚持想让他们的儿子叫这个名字。

他说:“公孙先生擅观气相骨,说此子命中大贵,可惜又命犯七杀。幼年多舛,命途乖张,阿姊母仪天下,命为后土,厚德载物,天下子民广沐仁德。借阿姊的嘉名,为他压一压祸事,也好佑他平安长大。”

但她总觉得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这句话已能说服她,但他又握住她的手,小声补了一句。

“我也有私心,百代千代后,山河改易,史笔任书。即便到那一日,也有这一藏我之姓、你之名的孩儿,封王列土,录入卷帙,春秋永续。”

目光恳求:“好不好?”

她心里软成一滩水,被他哄得晕晕乎乎一口答应下来,换来了此刻只得叫二儿子小名的日子。

她无论如何也难启口叫出那声“晏儿”。

倒是齐凌会时不时当着她叫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