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落在?燕州。

烈风霪雨沉闷砸在?燕州地界,枯黄山路一霎淌过浓稠的泥水,即便?入夜发寒,哪怕凄凄秋风锋利似斧,仍抵不住许久未见雨水的燕州百姓闯门欢呼,自顾仰面淋湿浑身血肉,再抖着雀跃的心翻出水缸,贪心又满足地餮食雨露。

只是这样的高兴之气,被雨水摁砸在?原地,飘不进燕州城的权贵府邸。

城南飘着画舫,亭台楼宇里是琴音糅杂娇笑声,喧哗笙歌下,卖唱的角儿歪进锦袍里,媚丝勾紧那?人的腰,痴痴发笑,“哎呀,终于落雨了,奴家再也不用?与旁人一道用?水了,大人,今日怎的只见您?不见刺史?”

“哼,”她翻身仰倒进那?人怀里,磨一磨他?的胸膛,“莫不是刺史来过一回,嫌奴家生得不能入他?的眼?”

那?人腰间躞蹀带锃亮,捉了她两片唇去亲,胡乱答道:“心肝,在?我这提什么刺史呢?变了天,刺史染了风寒,再过两日他?会来的。”

说话间,将软了腰身的角儿揽起,转背掀帘往榻前去,笑得靡丽,“乖乖,磨得我心尖痒,我在?这,还想什么别人?”

迤逦脂粉香吹下楼台,并着风声拐进两条街外的回洸巷,在?黑漆漆的秋夜里渐显几分吊诡。

刺史府内,梁畚举一盏琉璃灯缩在?暗室盘算那?些个私产,一双吊梢眼因探查数目左右乱摆,两撇油须贴在?唇角,穿一件琥珀云纹圆领袍,腰身精瘦,背虽弓着,眼眉却?精神,哪有半分病弱模样?

梁畚近来总睡得不算踏实。

自打节度使常真往清水县那?样贫瘠的地界去挖渠引水,他?一颗心就没落下来过。

户部的款项层层往下落,比及总账,落在?他?手里的数目已算不得太多,清水县那?样的地方,贱民麻木,只晓得日复一日耕田,哪用?得着银钱?

不就是雨么?这雨不还是落了?

梁畚晃过琉璃灯,照亮阴影处两个映着贪欲的算计眼,思绪不免又七扭八拐。

清水县县衙那?蠢笨东西,到底有没有惶恐认罪,有没有将罪责揽在?自个身上?

他?之所以大胆吃下户部拨下的款项,便?是晓得清水县有个蠢笨至极却?仍装模作样的县老爷。

这些年?来回递交公文,他?斥责过那?人几回,每回都是不管旁的,先一股脑将罪责揽在?头?顶,生怕挨了上头?责骂。

常真若动怒,他?不信那?蠢东西不全然揽下。

清点完私产,梁畚拉开暗门出去,辗转将门遮掩住,复又拉开书房的门,慢步在?廊下徐行。

虽说过去这么久,常真都未往燕州城来,只修了些沟渠便?离开了燕州,可?梁畚总觉着,有那?么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