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弯腰拾起报纸。

徐应明抬起头盯着他,说: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徐从道看着她,在长久的沉默后,点了点头。是。他说,顿了顿,又问,谁告诉你的?

学校里已经传遍了。徐应明笑了笑,说,他们说你是汉奸。

徐从道沉默着在一旁坐下来,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徐应明又问。

应明,你不该偏听偏信的。

我没有。

一定要这样吗?徐从道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说,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可以走。

徐应明的睫毛颤了颤,她抬眼盯着徐从道的眼睛,说:当年九一八之后你写的那篇文章,我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你知道她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徐应明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她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冬春交际的时候,报社里来了个叫作穆钧时的年轻人,在徐从道手下工作。徐从道对这个年轻的后辈印象很深,他谦和,有礼,样貌英俊,又富有才学,却对时政不甚关心。

最重要的是,他的内心很干净,与这污浊不堪的报社编辑部显得格格不入。

于是,当徐从道察觉到女儿似乎对这个人动心之时,他毫不迟疑地托人将穆钧时推荐去了申报馆工作。

如果自己终究不能保护女儿,那么徐从道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可靠之人爱护她,照顾她,也保护好她。

穆钧时很好,他待人温柔,满心满眼都是徐应明。

如果那个人是穆钧时,那么他也能放心了。

淞沪开战,徐从道也愈发地忙碌起来。

这一天褚绍伯忽然约见他。一见面,他就郑重地告诉徐从道:岩崎隆司正在组建一个情报机构,上峰希望能够在里面安插进我们自己的人。

我可以想办法。徐从道说,我和他在日本的时候有些交情。

褚绍伯却摇摇头,说,我已经向上峰申请了。你暂且先不要有所动作,等待上面指令。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联络?

报纸。褚绍伯说,没有特殊情况,我们登报联络。

徐从道并不理解褚绍伯为何一定要亲自潜伏,直到那天在报纸上看见中共刊登出来的文字,赫然是经自己之手交给褚绍伯的情报,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褚绍伯竟然是共产党的人。

然而褚绍伯却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他镇定地看着徐从道,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们走到一条路上来。

徐从道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知道,我不会背叛党国的。徐从道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徐从道已经着手安排将女儿和穆钧时两个人送去后方的事情,然而,宋涧石的突然出现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徐应明和穆钧时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徐从道没有阻止女儿和那个人离开。岩崎隆司已然打起了徐应明的主意,他不愿女儿被牵扯进这血腥的战场。离开,是唯一的办法。

随她去吧。

至少,香港还是安全的。

后来,徐从道去了南京。上海福开森路家中的一切却一如从前。

再后来,穆钧时也落水做了汉奸。

当徐从道得知岩崎隆司私下找到徐应明的时候,无力感像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他找到褚绍伯,希望他作为徐应明在“研究所”的领导,能尽可能地帮一帮她。

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的。褚绍伯说。

事到如今,我们哪里还有选择呢?

我不能保证她的安全。褚绍伯叹了口气说,不过,你应该相信她的本事。

我知道。徐从道说,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来,在我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