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徐应明带进了弄堂里的一个小院子,光亮穿过窗纸从屋子里透来。

胡文怡停下脚步,转头对徐应明说:“进去吧,有人想见见你。”

徐应明狐疑地看她一眼,想了想,沉默地推开门。身穿西服的男人从灯光后抬起头,和蔼地看着进来的女子,笑着说:“徐同学,别来无恙。”

“沈先生?”

徐应明惊异地睁大眼睛,愣了愣,回头看向门外。

“别担心,胡小姐去清理血迹了。”

徐应明低下头,盯着桌角没有说话。

沈志荪打量她一下,无奈道:“楼上有胡小姐准备的备用衣物,你们身形相近,就先凑合一下。去收拾干净,我在这里等你。”

再下来时,徐应明已经褪去周身的血腥气,眉眼中的阴郁也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有一瞬间,沈志荪仿佛看见了当初在学校里那个沉默却认真的后辈学生,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固执地选修着他的西方文学课程,然后在下课之后认真地来请教各种问题。

他示意徐应明在对面坐下,开口对她说:“令尊的死,我们深表遗憾。但是徐同学,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再像今晚这般失控了。”

“我知道。”徐应明垂下目光,“先生今日找我来,怕也不只是为了嘱咐这些吧?”

沈志荪笑了:“上次密约一事,我们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你和他们不一样。”

“先生,”徐应明深吸口气,看向别处,“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抱歉,我做不到。”

“可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犹豫,还有向往。”沈志荪微笑着说,“你不用着急拒绝,我们愿意等你考虑清楚,再做决断。”

“为什么?”

这一次,沈志荪却没有说话。他没有告诉徐应明,当年若非周先良对胡文怡和周先礼的栽赃,叫他们分散了注意力去查证真相,组织对徐应明的考察吸纳步骤便不会耽搁,更不会让朱砚平和军统有机会抢先一步。

沈志荪是了解这位学生的,她阴郁、淡漠,心思极重,但长久压在心底的那一腔热血和反骨却躲不过他的眼睛。

他们原本应该是一条路上的同志,可惜阴差阳错,如今,竟是成了这般局面。

沈志荪在长叹一口气后,目光有些怅然地望着自己这位年轻的学生。他告诉徐应明,胡文怡送给她的那一副玉兰耳坠,便是他们留给她的信物。

徐应明的目光在上面久久停留,直到落日的余晖给那晶莹玉饰镶上金边,她才终于动了动,站起身,下定了决心。

九尺坎街,她站在老方的面前,郑重地对他说:“我请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从烟杂店出来时已是天黑。徐应明走在路上,看着眼前依旧的街景和人群,心中却是一股说不清楚的不真实感。

她的代号

信天翁。

据说,这是一种能为船队预报天气的鸟类,亦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航行时,船员们的可靠伙伴。

徐应明十分清楚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后悔。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一浪接一浪地传来,行人相遇,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头顶的警笛声与轰炸似乎已成为过去,也只有那些灰烬残骸刻下死亡者的冤魂。

重庆的气质是忧郁的,但忧郁之中,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徐应明笑了,她仰起头,苍劲的枝桠上长满了星星。

程立才在街口“意外死亡”后的第二天,由军统控制的《扫荡报》便将此一事刊登在了头版,意在引导舆论对中共方面的“锄奸”活动加以指责和污蔑。

化龙桥虎头岩《新华日报》总馆内,编辑急匆匆地赶到负责人潘诚化的办公室,气愤地说:“那帮军统特务杀了人,反倒将这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审查那边怎么了?”

“还是不给过,”编辑重重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