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总有人听得懂,人们渐渐安静下来。高跟鞋踢踢踏踏,一人走到她跟前,出声说:“只怪你自己太蠢,找到我之前不打听一下?”
女郎的法语带着浓重的越南口音,后面的话说得太快以至于她很艰难才听清。
“……那孩子得了病,忽然就死了,但别人钱都给了,我们没办法呀,只好找人代替。真是好运气,你比那孩子条件还要好呢。”
裴辛夷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郎说的是什么。她生气极了,气自己这样蠢,别人挖坑她就跳。
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怪她。
若是大房没有出事,她这短暂的十六年人生里根本没有需要操心的事,起床有人梳头,出行有人接送,下雨有人撑伞,就是打网球不小心让膝盖擦破皮都会被勒令静养。
她知道课本上的知识:薛定谔的猫,巴普诺夫的狗;还知道课本外的知识:巴黎高级时装屋的针线有怎样的光泽,港岛晚宴上所要佩戴珠宝有多沉。
她是人造的瓷,被装在玻璃展柜里,只需待在灯下。聪明是无用之物,天真才是本色,她对世界其实一无所知。
她生来就是别人的未婚妻,注定对世界一无所知。
裴辛夷忽然失去了反抗的意愿。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了,那里也是逃不出去的。于是她不再说话,如同等待死期一般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没过一会儿,场面忽然混乱起来,有人闯了进来,惊叫吼声一齐,桌凳哐当隆咚,骰子四散。
黑吃黑?
裴辛夷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六小姐。”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蒙在她脸上的罩子就被解开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因灯光闭了一下。
她再次睁眼,这次瞧清了眼前的人,是裴怀良身边的马仔。而其余的人们在撕打,原就简陋的茶室一片狼藉,悬在半空的吊灯因震荡而晃动。
还在惊慌中的裴辛夷被救走了。
裴辛夷以为会挨打,至少会被斥责一顿。但意外的,裴怀良似乎认为这只是一场绑架,让佣人好好照顾她,甚至没有禁止她出门。
她觉得不对劲,但窃喜更多,休息了两天又出门了。当然,这次不是要去赌,而是同阿叔一起去一所教会学校面试。这件事是一早就定好的,不过说是面试,其实就是走程序见一见校方高层。
面试结束,裴辛夷入学的日子定在了后天。返回途中,裴怀良好声好气地说:“六妹,以后你有事做了,别再胡闹知道吗?”
裴辛夷没有答话,过了许久才问:“我几时结婚?”
“不着急。”
裴怀良不说明,裴辛夷觉得或许是堂口事情很多,他们还没有时间筹备婚礼。
堂口确是有事要忙,裴怀良刚走进客厅,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裴辛夷吃了味道寡淡的午餐,坐在窗台上看书。
活不好,死不成,总得找点乐趣对吧?
她心里一动,攀下窗户,再翻过院墙,鬼鬼祟祟地去了那间副食商店。
“喂。”
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裴辛夷手一抖,正准备放进袜子里的巧克力掉在了地上。她惊慌地站直,怔了怔,而后松了口气,“不要吓我啦。”
阿魏身上灰扑扑的,可他一笑整个人就明亮了起来。他说:“我这招厉害吧?叫‘无影步’,少林绝学。”
裴辛夷藏住唇角笑意,微蹙起眉说:“……你搞什么呀?浑身脏兮兮。”
“刚下工咯。”阿魏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又是什么?”
裴辛夷不自觉拢起手指。
自母亲离世,她消极度日,不再注意打扮,来越南之后更是往丑里扮。今日为了面试,她穿了浅蓝色泡泡袖洋裙,裙摆褶皱是用特殊工艺制作的,锋利而不散,衣料一看就不是寻常货,何况彼得潘领之间系了宝石蓝丝绒蝴蝶结,蝴蝶结上有一颗小小的方形切割红宝石。
她压根忘了说谎的事,没想到要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