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忽起一阵穿堂风,案头烛火猛地摇晃。温珣的影子投在《禹贡》的舆图上,正巧覆住扬州地界。
“陆首辅……几时动身?”
“后日卯时。”温定廉指尖轻叩黄花梨桌面,“你倒是对朝政上心。”话尾带着钩子,却见儿子倏然别过脸去,耳尖在烛光里透出薄红。
温珣盯着博古架上那尊越窑青瓷瓶,瓶身雨过天青的釉色让他想起去年上元夜。
陆君衍执灯立在朱雀桥头,玉冠束着的墨发被河风吹散几缕,也是这样清冷冷的釉色映着漫天烟火。
“父亲。”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孩儿想去送送陆首辅。”
铜漏滴答声里,温定廉慢条斯理地捋着银须。
案上《盐铁论》摊开在“平准”篇,墨字被烛光镀了层金边。“扬州府递来的折子说,沉船处有铁锚断痕。”他突然转了话头,“你说这飓风,是天灾还是人祸?”
温珣瞳孔微缩。
父亲枯瘦的指节正点在“官船私铸”四个字上,朱砂批注艳得像血。
“儿不知。”他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翻涌的暗潮。陆君衍离京那日,他记得那人腰间悬着的玄铁令牌专查盐务的御赐金符,此刻正该烫着那人的掌心。
温定廉忽然轻笑一声,惊飞了檐下栖着的夜枭。“罢了。”
他摆摆手,烛光在皱纹里流淌,“你既要去送,记得带上府里新制的金疮药。南边多瘴气,最易生疮。”
温珣猛地抬头,正撞进父亲洞若观火的目光里。老尚书却已低头继续批阅文书,仿佛方才不过说了句家常。只有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第18章 未时就走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十二连枝鎏金灯树在龙纹地衣上投下重重鬼影。
皇帝将茶盏往紫檀案上一磕,青瓷底托撞出清泠泠的响。
“陆爱卿怎么看?”天子指尖划过密报上“寿州黄芽”四字,金丝护甲在宣纸刮出细痕。
陆君衍广袖垂落如鹤翼,玉带钩映着烛火轻晃:“臣斗胆,这茶与盐合在一处”他忽然抬眸,眼底映出温定廉骤然绷紧的手指,“恰是‘查盐’二字。”
温定廉喉间发出声闷咳。窗外更漏恰滴到戌时三刻,他看见陆君衍垂在身侧的左手正无意识摩挲腰间金符,那是去年查漕运时圣上亲赐的。
皇城司指挥使雷霍突然上前半步,玄铁腰牌撞出锵然声响:“臣截获包裹时,章盛君正在平康坊赌钱。”他鹰隼似的眼扫过陆君衍苍白的唇色,“那小子输得连裘衣都押了,偏对这包盐茶捂得死紧。”
皇帝突然轻笑,笑声惊得鎏金香球里沉香屑簌簌而落。“陆爱卿的侄子长庆侯世子……”他拖长的尾音像把薄刃,“倒是与东宫走动得勤。”
陆君衍广袖下的指节猝然发白。温定廉瞧得分明,那截腕骨上月牙似的旧疤正微微泛红去岁围场遇刺时留下的,此刻倒像浸了朱砂。
“重锦上月与赢朔吃酒,是臣允的。”陆君衍忽然撩袍跪下,玉冠垂缨扫过龙纹砖,“太子殿下要问江南新贡的缂丝花样,内侍省本该……”
“陆爱卿。”皇帝截断话头,护甲戳在密报某处,“你可知这盐包上印着‘广陵仓’的戳?”烛火忽地一跳,温定廉看见陆君衍后颈渗出细汗,在烛光里亮晶晶的。
雷霍忽然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黄芽茶洒在青玉案上如碎金:“章家那小子招了,说这茶要用扬州瘦西湖的水来沏。”他铁塔似的身影罩住半壁烛光,“巧得很,沉船处上游三十里,正是广陵仓私港。”
温定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嘴角时,瞥见陆君衍正盯着案上茶渣。那眼神让他想起猎户瞧着陷阱里挣扎的狐狸,三分怜,七分狠。
“陛下。”陆君衍忽然以额触地,“臣请将重锦禁足府中。”
他抬起脸时,眼底竟浮着层水色,“至于赢朔……东宫近日要修葺崇文馆。”
皇帝抚着翡翠扳指沉吟,温定廉看见陆君衍后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