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小馒头,就感觉自己饱了,可以躺在榻上继续想她的心事。

王穿云坐在她下首处,又在那个小本子后面填了几笔。

她说:“写什么呢?”

“这几日也有兵卒违反军纪,一起记上。”

她就笑了:“其实我今日是真心想放了他们。”

王穿云说:“殿下,臣知道。”

“那你还写。”

“也得记上,”她说,“比如这个小贩陈七,他若是有朝一日听说抢他肉馒头的兵卒被打了军棍,他会开心。”

“他开心,有什么用?”

“如果很多个陈七都开心,他们就会誓死保卫京城,保卫殿下。”

她看了这个女道一会儿。

“那你该怨我,我包庇纵容他们。”

“臣不怨殿下。”

“为什么?”

“殿下不是仙女,殿下也只是凡人,凡人就要受委屈,”王穿云说,“殿下心里的委屈不比旁人少。”

赵鹿鸣就伸手过去,拍拍王穿云的肩膀。

大宋很多被后世诟病的做法,并不是因为宋朝的人很笨蛋才如此选择,而是因为活在这个时代,他们总有许多要权衡的利弊。

人人都在时代的迷雾里,只能尽力做出对当下最好的选择。

她也如此。

若她有一个时间回溯的宝物,她也可以一遍遍试一试最激进的办法,比如说先停掉新的恩荫,再撤除所有已有的恩荫官,再给朝中上下所有的虚官大清洗一遍,于此同时,她还要大规模裁撤军队

她一定会在不停回滚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成为隋炀帝,被身边不知道哪一个人勒死。

有可能是西军的人,但萧高六也没那么可靠,大臣们每一个都藏着坏心眼,最后就连尽忠和王善她也不能保准。

李世辅会留下来,他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宗泽岳飞也不会背叛她,可金人又要来了。

他们会被她连累,最后战死在汹涌湍急的历史河流中。

她没有宝物可以一次又一次逆转这种命运,她也在迷雾中。

她知道每一种行为能导致的长期影响,可短期,三年五载,三月五月,甚至就在这旬日之间的影响,她就必须要慎重。

她说:“且看吧,你知道我受了委屈,可有人说不准还比我更委屈。”

她说完这话,转过天,她问左右:“朝廷收到了枢密院辞官回乡的折子么?”

虞允文说:“还不曾。”

“嗯,”她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折可求还在京城的宅邸里,”虞允文说,“姚诚进了军营。”

她听了就笑了。

“可见李斯要是再活一回,他是绝不会同儿子牵着小黄狗出城打猎的。”

性格决定命运,对于某些执著的人而言,一百遍的人生很可能也还是同一个结局。

姚家有自己的军营,准确说来也不是这军就叫姚家军,和其余西军将门一样,某几支军队里,从上到下都有大量姓姚的军官,士兵世代都居住在姚家的土地上,打仗时吃姚家的粮,不打仗了给姚家交粮。

姚诚是被她调走了,可这样的军队要从上到下大换血就很显眼,因此她只是慢慢地拆,慢慢地换,一到打仗时还得停一停,继续用姚家的军队。

现在姚诚回到自己的军营里,从上到下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子侄,士兵则有一大半是他的佃户,天下是没有比这更坚固的关系了。

他就住在军营里,不上表辞职告老,这就让人很难不多想。

折可求倒是比他乖觉了一点,依旧是性格使然。

折家也有自己的军营,折可求也有兄弟子侄,可他不去军营里,也不上表辞官,他只留在京城的宅邸里。

之前为了忽悠他们交出指挥官的位置,她是给他们俩都准备了现成房子的。

折可求就待在里面,也不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