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进去后,这老嫂子伸脚就踢了卫士一下。
那个卫士也不敢躲,“嫂子,我只是瞧不起她,里面怎么不下个令,我一只手就能拎着她,甩三圈,扔到金明池北边的恩荫营,吓那些小衙内一跳!”
“下令干什么?人家来看女儿,说上天也是来看女儿,主君要压她自然下个令就是,可凭什么呢?”
这个契丹人想了半天,才算想清楚,说了一声:“哦!”
在这院子里的人,所有人,都能一只手就将这个中年妇人摁死,有人想伸手,却又被阻止了,于是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个被赎回来的姑娘。
这姑娘红肿着眼睛望着自己亲娘,亲娘也是肿着眼睛,一只手拉着她的手,一只手就用袖子去擦自己眼睛。
所有人都不言语。
昨日里还有人劝,今日连劝的人也没有了,妇人有些不安,小声问:“怜奴,你们……你们……”
“今日我们宣徽回来了,是朝廷下诏令封的女官,你要我的契纸,我带你找她去。”
她妈就说:“那你求求她,她既然发善心买了你,必愿意咱们全家团聚的。”
“你是要咱们全家团聚,”姑娘问,“还是要再卖我一回呢?”
她妈就发愣地看着她:“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在家时,我可委屈过你么?”
一说起这话,妇人就又哭起来。
可并不正面回答那个问题。
小女道偷偷地躲在窗子里看,一边看院里这母女俩,一边问:“阿姊,那妇人是个坏的,怎么怜奴就是看不清呢?”
梁夫人不吭气。
又过了一会儿,怜奴说:“我不回去,你要不要见她?”
她妈还是哭,一边哭一边说:“是我逼着你,我也没有办法。”
“你刚收下我那么多钱,上元节的钱我也给你了,这才不到一个月,你怎么会没办法?”
她妈说:“京城里柴米油盐,你哥哥也在想办法,可支撑家业也要本钱……”
张怜奴说:“咱们家是做烧纸的。”
她妈愣愣地看着她。
“你说,纸活要什么本钱?”
“怜奴,你怎么变了?”
纸活这东西,实在是个好说不好听,十分低贱,因此根本不要许多本钱,而且利润还颇高的活计。
尤其是进了腊月开始,民间有许多风俗都要烧纸,给祖宗烧,给神明烧,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烧,尤其这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良医,小孩子睡不着觉,家长要烧点纸;老人得了老年痴呆,家长要烧点纸,夫妻俩吵架,公婆说不准还要烧点纸,总之是八方有神明,谁知道冲撞了哪一方呢?
烧纸是很好卖的,只要在自家门口摆摊,甚至不用摆摊,同左邻右舍熟悉了,大家需要纸时自然就过来拿,他就是在城外住个窝棚,有人进出城见到了,想起腊月正月几个祭祀的节日,也会顺手买一点。
她心里一直都明白,可嘴就是张不开。
她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她从小不是挨打受骂长大的,她妈攒下的那点私房钱,那都是准备给她添妆的,还有她哥哥嫂子,还有她两个弟弟,那都不是用纸扎出来的,都是骨头撑起的架子,一剪子戳下去,都有血往外冒。
妈妈伸出手去摸她,她就将袖子往上挽,她妈就立刻松开了手。
“这是真用剪子扎出来的,鸨母知道我偷藏钱,她打了我几次,见我不怕打,就用剪子扎我,那天是正月十七,她没搜出钱,说灯笼撤了,她在我身上扎一个灯笼,看我怕不怕,”她说,“娘啊,我要是留在那,早晚命也没了,我逃出来时,也想着命就这么扔在路边好了,苍天不绝我,有贵人路过,买了我去,娘要是要我这身命,我就当不曾被救过。”
这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剪刀,递到妇人手上。
“你用这剪刀,一剪子戳死不孝女吧。”
她妈跌跌撞撞地走了,哭着走的,出门时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