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很谨慎地抬眼看看他,看这黝黑的汉子脸上几道淡化的疤。

“兄这般劝慰我,只不知兄因何至此?”

“我接不住天恩。”王谦说,“只是我走的路与别人不同,我不能劝你走我的路。”

小舅子就低了头,这话引他遐想,那些遐想叫酒一勾兑,都成了委屈。

怎么能不委屈呢?

厢军也不是处处都有钱拿,寿春府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金山银矿,西边挨着山,好不容易有淮河的渡口,商船过来多少难说,但太上皇的意志是要随着河过来的!

运太湖石的船够不够,不够要从附近几百里调过来,这捉的还不过是船商,他们叫花石纲搞到家业破败也就罢了,花石纲的劳役也要从附近几百里调,这也少不了寿春人。

方腊起义,流民四散而逃,又有不少逃来淮南,流民来是来了,可官府哪有那些土地和粮食安置他们呢?

他们活是不能好好活的,就只有偷盗,结为流寇;死也是不能好好死的,会死在田边,也会死在房后,还会死在河边,两三天没叫人埋了,也没被野兽吃干净,渐渐就会腐烂,变成了瘟疫的源头。

这些事都不能想,想想都委屈。

想想就想走王谦那条路。

小舅子心里这样想,王谦说:“他们后来都如何了?”

“不如何,”小舅子说,“死也死不尽,总有剩下的,进了厢军……”

王谦说:“这也是朝廷给的路。”

“现在又叫朝廷给断绝了。”

“未必是长公主自己的想法,”王谦说,“长公主总是好的,只是下面的人执行坏了。”

他说这话里,有些淡淡的嘲讽,可小舅子立刻就说:“是也!听说来的是西军,有曲端撑腰,谁不知他专横跋扈,连这些西军也跋扈!”

“如何跋扈?”

“他们挑职位,挑得厉害!”

有人私下里去寻曲端说这件事。

曲端很爱民,也很爱兵,他又对军纪管理严格。

在曲端自己看来,这就足够了,但张叔夜特意叫他过去说了一会儿话,张叔夜说:“正甫善养士兵,可也要和光同尘,照顾厢军些。”

张叔夜叫他过去,没备着果子,又没说些好听的话,曲端就冷冷地听。

听过之后说:“我受长公主诏令,裁撤安置禁军,厢军不在我麾下,岂能越俎代庖呢?”

张叔夜说:“你既说越俎代庖,那禁军到了州县,降为厢军后,就该受厢军节制,你认不认?”

曲端不认。

曲端既然爹,就要全方位的爹,他家孩子多,可一个也不能被人欺负了去,禁军到了当地,怎么就要受厢军欺负?

他板着脸说:“我一片忠心,皆为朝廷,若我不看顾些他们,一旦受了委屈,惹出兵变,辜负了朝廷也罢了,枢密院岂不尴尬?”

张叔夜听了这话就顿感自家熊孩子和打过的反贼都没那么可恶了,这油盐不进的王八蛋才是第一可恶。

“你倒是忠心,”他说,“可你不知当顾全大局!”

曲端就生气了。

曲端说:“我事事都在顾全大局!枢相不知我受了多少委屈么!我自陕西至此,事事委屈,忍气吞声,我能向何人言!”

这话给张叔夜震住了,眼睁睁看着天下第一大委屈昂首挺胸走出去。

王谦说:“可惜长公主不知。”

小舅子说:“咱们是何等草芥,敢上达天听?”

“既如此,你不要替他们拦下就是。”

“替谁?”

“裁撤的厢军。”

“我不拦,我怕出事呀!我出事不要紧,姐丈不能出事呀!”

王谦说:“你依法度而行,一丝一毫也不要替禁军遮掩,堂堂正正,有什么事?”

小舅子沉思一会儿,小声问:“今岁确实还有些劳役,十分辛苦。”

“这不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