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

“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这句话里,也看到柳湘莲的世俗个性并没有完全消净,他觉得女方这么主动不太好吧。他前面并没有觉得,可是现在觉得了,因为人毕竟活在世俗当中,纯粹的自我有时会受到外在的干扰。可能一路上柳湘莲已经听到风风雨雨了,就有点疑惑起来。

他不问宝玉则已,一问就不得了。宝玉从来没有这种是非八卦的看法,别人对尤二姐、尤三姐的看法,他没有,他也没有世俗的这种角度,就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两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人物,他姓尤。”湘莲一听就觉得不对,“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柳湘莲觉得贾府是一个肮脏之地,贾珍的事情特别让大家侧目以视,所以一提到是贾珍太太尤氏的妹妹,柳湘莲真的是吓坏了。

《红楼梦》里面其实有一个对尤二姐、尤三姐的同情跟悲悯,她们干干净净的一对人物,可是因为牵连在这个家族当中,要干净也很难。就是今天在社会上,我们也会发现某一个家族的事情被报道,这个家族即使有一个非常善良单纯的人,大概最后也很难不受影响。所以我觉得《红楼梦》一直可能提醒我们说,如何回到对个人的一种真正的关照。柳湘莲觉得贾家只有石狮子干净,其实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如果没有对生命个体的尊重,我们就会做出粗暴的事情。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柳湘莲这样的一个人物,竟然在这里受到社会的影响,说你们贾家只有石狮子干净。这一句话是很可怕的,意思就是“你们哪里有好人”,在社会里面形成的对立跟帮会、派系的对立或者群体的对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其实是一个成熟社会最大的问题,是阻碍进步的最大的问题没有个别性。

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再仔细思考一下,在逻辑上是不通的,这里面就是情绪了。在一个以家族或者社区作为构架基础的社会,很少有对个人的探讨,或者对事件个别性的探讨,总是夸张跟渲染整体。在这里面,就缺少了对事件的理性态度。

柳湘莲又讲了一句话:“我不做这剩忘八。”他意思是尤二姐、尤三姐跟别人都偷过情了,那我今天又娶她,我不是剩下的王八吗?真遗憾,这样一个帅哥最后有这样世俗的捆绑。男性总是要求女性对男性的贞节,可是女性何曾要求过男性对女性的贞节。

湘莲当然是有自觉的人,他马上就觉得惭愧,自己讲错话了,就赶快作揖说:“我该死胡说。”这还是湘莲了不起的地方,觉得不对了,就说对不起。这大概是人性上自觉的一个开始,毕竟湘莲还是宝玉的朋友,他不是那种粗暴的人。

柳湘莲又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记得别人在尤三姐面前谈宝玉不好的时候,她说:姐姐你不要相信,我们亲眼看过这个人,我们自己难道不能判断吗?可是柳湘莲现在没有办法自己做判断,他还是用别人的语言在判断他身边的人。生命里面为什么总是用别人的判断去判断一个人,甚至判断自己?我想柳湘莲这里其实有很多促成悲剧的男性角度的限制。《红楼梦》里面最高贵的生命不是男性生命,其实是女性生命。尤三姐的纯粹,尤三姐自我完成的部分,柳湘莲其实比不上,因为柳湘莲中间有杂质,也有他在社会被污染的那个部分。

宝玉非常了不起,别人骂他们一家人了,宝玉就笑了一笑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什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宝玉的了不起,其实是点出了人是这么没有自信的,外面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被影响。

“湘莲作揖告辞出来,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礼。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听见湘莲来了,喜之不尽,忙迎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敏感的读者立刻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变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