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宝钗的个性非常稳定,跟林黛玉她们不太一样,贾母很疼她。因为这是她到贾家后过的第一个生日,贾母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凤姐,让她去办酒席,请戏班子。凤姐拿到这二十两银子后,就开始调侃贾母。“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过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霉烂”的意思是说她看不起,这二十两够干什么的。当然,她知道贾母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钱,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打趣贾母,逗她开心。人的懂事,其实就是对人的了解,凤姐深知在贾母这种一品夫人面前,你要讲她多有钱、多富贵,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而用这样的语言来挖苦她,她反而开心得要命,因为一辈子都没有人敢跟她讲这个话。

凤姐说:“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勒掯”这两个字很生动,《红楼梦》里有很多非常好的白话,如今我们还管系皮带叫“勒”,人如果饿了,就把皮带勒紧一点;“掯”是卡扣得很死,不肯多出一点。这两个字本来只是口语,是作者听到这样的语言后,用汉字的音把它记录下来的。在古代的小说里,有音无字的字通常都是作者自己造出来的,这些字没法儿计较它的写法。

王熙凤还笑贾母说:“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这话大胆到惊人的地步,“上五台山”是上西天、死掉的意思。这种话如果换成别人说,贾母要气死了。一会说她小气,一会又说她要上西天,可是凤姐把其中的分寸拿捏得很好,说得满屋里的人都笑了,贾母也笑了,说:“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的。”“的”这几个字非常传神,完全是老太太的语言。这种字眼林黛玉不会用,贾政也不会用。那凤姐就笑了:“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贾母笑了一回,贾母十分喜悦。”

看到没有,贾母永远离不开凤姐,凤姐不断地挖苦她、调侃她,可是她最疼的就是凤姐儿,这个一生富贵荣华的老太太,大半辈子都很紧张,做媳妇的时候一定是一本正经的,到了晚年才真正放松下来,非常需要儿孙们“承欢膝下”,凤姐在她身边插科打诨地闹,给她带来了很多的快乐。

“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余”,“定昏”,就是黄昏的时候要向长辈请安。古时候晚辈对长辈要有一天几次的请安,大家族里这种礼节很严格。“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其实这是说给凤姐听的,这样凤姐就比较好办事。这里面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既然要给人家过生日,当然要办得让当事人喜欢。

接下来我们就能看到宝钗的聪明,宝钗的生命里有一种机巧,就是永远要讨好别人。她首先想到的是贾母爱吃什么,因为贾母是这个家族的中心,贾母喜欢谁,谁的地位就会提高。“宝钗深知贾母老年人,喜热闹戏文,爱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所喜者说了出来。”

人真的很奇怪,到喜欢看的电影总是那些打打闹闹片子的时候,就说明你有把子年纪了。年轻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地找文艺片去伤感、流泪的,可一旦到了某个年龄段你会变得怕看悲剧,会总是问别人什么电影好笑、好玩。多烂的搞笑片、闹剧你都会去看。可能老年人在遭遇太多的悲剧、经历了太多的沧桑之后,就不想再去碰那些悲哀的东西,看戏对他们来说就是消遣、开心。小时候不懂这些,觉得人活到偌大年纪还这么浅薄,要看那么无聊的电影。可《红楼梦》的作者非常懂老年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宝钗这个时候要选《魂断蓝桥》,贾母一定难过死了,本来她的丈夫去世了,大孙子也去世了,看这样的悲剧难免触景生情。

这里能看出宝钗的心机之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