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需要推敲,宝玉很好奇,一直盯着看,可那女孩儿画来画去还是一个“蔷”字。这个细节很动人,唱戏的女孩子是不读书的,很多科班出身的人出口成章,只是因为戏里有很多诗词,其实她们认识的字并不多,大部分是老师直接唱给他们听的。这个龄官不会写诗、填词,只会写个“蔷”字,可一个字你写了一次,再写一次,写了十次再写第二十次,写了第三十次,再写第四十次,就是痴情了,这是她忘不掉,也没办法释怀的人,也就是她宿命里的“冤家”。

宝玉“不觉的也看痴了”,《红楼梦》常常让人觉得人世间不外“痴情”二字,此时的龄官在她的心事里。宝玉由此联想到的是自己的心事,痴情就是无法排遣的苦闷。读到这样的片断也许会想起在这个年龄,看到有同学一直这么写,肯定嘲笑过这种人是神经病。可《红楼梦》能帮助我们重新打量现实人生,也许再活一次,你会对人有更多的体贴和原谅。宝玉的“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就猜想这个女孩子一定有说不出口的大心事。这是宝玉对人的体谅,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也和自己一样,在受情感的折磨。“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注意“熬煎”这两个字是从宝玉的口中说出来的,他特别知道承受情感的熬煎有多苦。“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又用了一次“熬煎”,《红楼梦》对人的最大同情,是知道人在不同的境况里的受苦,这一回里写的就是不同的人承受的不同的熬煎。

“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这是宝玉最了不起的地方,我们很少见到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看到任何人受苦,就说:“真糟糕,如果我能够分一点过来多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宝玉是菩萨心肠,只有菩萨才会觉得别人的苦就是他的苦。地藏王菩萨曾发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所以宝玉才真正是《红楼梦》里最重要的领悟力量,他的身上有种大慈悲。佛经里所谓的“同体大悲”,是说人世间所有的福跟苦是大家的共业,谁都无法置身局外。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至雨,忽一阵凉风过来,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出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哎哟’了一声,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了’,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玩耍。”她们是贾家的戏剧学校的学生,白天是要学戏的,因为端午节放假,大家就到大观园来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龄官会到蔷薇花下。“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下嘻笑。”这个游戏我小时候也玩过,每次下雨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们就很高兴,把排水沟堵起来,院子就变成了游泳池,然后弄些鸭子什么的在水里玩,我们小时候不是缝,是把翅膀剪短。《红楼梦》里写到很多青少年的游戏,大家高兴得玩成一堆。因为水沟堵着,门也必须关着。

就在这个时候宝玉跑回来了,袭人她们都在游廊底下嘻嘻哈哈地闹。“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大家都想宝玉现在大概在贾母,或在王夫人那里,下这么大的雨是不会回来的,谁都不太愿意去开门。“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谁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