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脸经常是红彤彤的,自有一种美在里面,湘云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我觉得现在有些药名常常弄得大家都不想用,听上去就觉得很恐怖。而“蔷薇硝”是说这个硝本来是止痒的,可因为是女孩子用的护肤品,所以就把蔷薇花磨成粉以后加进去,如果只讲硝,就没有那么美。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中药名就很想吃,因为那些名字好听,比如“茯苓”,你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就想吃,汉字本身有种迷人的魅力。我一直跟医院的朋友建议,可不可以把那些西药的翻译名字稍微改一改,我觉得好难听,一听就觉得是毒药。如果你去翻翻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所有的字都漂亮得不得了,事实上这是一个传统,这个传统不止在文学里,在医学里也一直存在着,包括“杏癍癣”。我们也可以把某些病名取得好听一点,过去的文化里面会在汉字使用时,靠汉字本身营造某种诗意。
“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妹子。’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不发痒,就忘了。’”注意“配”这个字,不是在药房里买来的成药,是她们自己调制的。“因命莺儿去取些来。莺儿应了才要去,蕊官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这些戏班子出来的小孩,虽分到各房去学着做丫头,可她们很不耐烦做家事,每天拘在那里也难受,有一点机会可以出去玩儿她们就很高兴。上一回里,芳官曾说这哪里是友谊,她们根本就以为她们是夫妻了。春天来临的时候,蕊官也有点想念藕官。作者没有用任何世俗的看法,相反,他觉得这些孤儿之间彼此疼惜,所以特别注意蕊官为什么想要去看藕官。“说着,一径同莺儿出蘅芜苑。”
从这里就开始春天里的游玩了。一路走来看着柳吐金丝,百花盛放,她们开始游玩起她们岁月的青春。“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渚”是河岸,前面提到的“柳浪闻莺”也是在水边,因为柳树需要大量的水分,树根常常会伸到水里去。
大家如果有机会到西湖,就知道西湖最重要的古迹不是建筑,而是南宋的老柳树,中间早就空了,被雷劈过的;可是每一年春天都发出那个嫩芽,根都长到水里去了,柳条也垂到水里面,事实上它生长在岁月里,代表了一个很强的风景。因为连南宋的画家都画过这棵树,它变成了一种文化的传承。我记得有一次我到西湖,看到围护起来的树上挂着牌子,知道这是南宋时的柳树时,忽然了解了这棵柳树自古以来跟水岸的关系,好像柳树用它的柳条去亲近水、感觉水,同时也把人的心情转换成了大自然里的一个部分。我相信这是文化符号,多少文学和绘画都在描写、记录这样的感觉,柳跟水的关系就变成了东方文化的符号,包括今天西方在仿造东方园林的时候,也都在水边种柳,所以柳叶渚其实是一个文化园林的象征。
很多朋友一定去过紫禁城,那里面几乎看不到树,因为明清两代的皇帝都怕刺客,所以皇宫里是不能种树的,必须保证任何人不管在哪里,一眼就能被看到。很悲惨的是,政治人物的官邸从来不会好看,因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它不可能有自然的东西。大家如果有一天去凡尔赛宫会觉得更好笑,路易十四是法国最强盛时代的国王,他打开阳台看到凡尔赛宫的花园,每一个花丛都要照几何图形的样子来,哪丛花多出来一点就要被剪掉,他怎么能忍受柳树?比如要用紫色的鸢尾跟粉红色的月季修剪成皇家的图案,只要长出一点点就要剪掉,所以凡尔赛宫的维修费用大到无法承担,只好要求全世界来认养凡尔赛的花园。
我跟很多朋友说,不要认养,我讨厌那样的花园。事实上人在处理自然的时候是有心情的,园林为什么会有柳叶这样的东西?因为柳树是不能拘束的,柳在风里是完全自由地飞扬,你在欣赏自然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欣赏自己的生命。会把树剪得像宪法一样立在那里的,一般都是官方。一个强调人文的园林,一定是自然的。我们如果仔细去想,为什么作者在这里安排了柳叶渚?因为柳叶在风里面摇荡,本身就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一看到柳跟水,人心就会变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