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顺着柳堤走来”,西湖十景里重要的一景是“苏堤春晓”。苏东坡比所有的官员都了不起的一点就是,在修完这个堤防以后,他觉得怪难看的,于是在上面种了桃和柳,春天的时候柳的绿衬着桃花的红,成就了千古闻名的“苏堤春晓”。所以官员不懂美学真的很麻烦。桃跟柳不是务实的东西,可它们却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等到有一天你觉得那个城市已经丑到全都是铁皮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你没有人文训练跟修养。从“苏堤春晓”一直到大观园的柳堤是有文化传承的。

“因见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有没有发现这里已经接近宝钗的感觉了。黄金莺跟蕊官看到柳叶刚刚吐出一点浅浅的绿色,这个“碧”是像翡翠一样的绿。我相信在台湾大家一样可以感觉得到,一到春天,你就会发现行道树里面的那个小叶榄仁的绿是非常漂亮的,它像婴儿一样有种新嫩的美,能让你整个人都喜悦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我越来越觉得美有务实的部分。有朋友得了忧郁症,我就问他:你多久没有看到小叶榄仁发芽了?他说,什么叫小叶榄仁?我说,难怪你要得忧郁症。我相信大自然里有一些东西是在呼唤你生命里面的喜悦的,可如果你几年不去接触这些东西,你的喜悦当然就消失了,所以我相信很多的文学艺术里所呼唤的这些东西非常实在。去听听黄莺的声音,去看看柳叶才吐的浅碧,你的心情马上就会好起来。其实“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这些文字都是形容感受的,我们总说现在人们国文的程度下降,其实是对美的感觉没有了。我一直觉得“丝若垂金”是这两个小女孩找到的,她们没有受过任何国文教育,但她们看见过金线,知道金线在阳光下的灿烂,就能去形容。

莺儿便笑说:“你会拿这柳条子编东西不会?”注意,口语是对话,刚才四个字四个字的是形容景色,也是形容心事。汉语有一大特色,一写到心事的时候四个字四个字就出来了,因为它特别有节奏感。“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如果是其他丫头可能会懂,她们都绣过花,打过中国结,可是蕊官从小学戏,所以不懂。“莺儿道:‘什么编不得?玩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来,带着叶子编他一个花篮,采了各色花儿放在里头,才是好玩呢。’”

好一个“玩”字,德国的美学家在讲到游戏时,认为人类的文明创造力很重要的一个动机是玩。他提醒我们千万不要看不起儿童的游戏跟玩,所有的学习都是在游戏跟玩当中出现的。有目的性的教育只有压迫的感觉,人只有在玩的时候学东西才是最好的。因为那个时候人完全放松、完全自由。

现在很多小孩子喜欢看《达·芬奇密码》,所以他就把一一二三五八、 一三二一变成他的电脑密码。这个费氏级数要在数学里教,半天都教不会,可是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朗朗上口,一一二三五八,一三二一,他全都会,那是因为这个小说让他们忽然觉得这个数字很好玩。我最近就提醒他们说,台湾已经有一大半的小孩都在用这个做密码了,你现在要偷看一个小孩子的信箱,用这个密码大概就能进去了。这说明“玩”本身是人类非常重要的文明。从玩当中能学习到身体的可能、智慧的可能和人世间所有的关系。我们小时候玩橡皮筋、玩骑马打仗,学习了很多身体的动作,也学习了人际关系。

现在有很多益智游戏,就是锻炼孩子思维的,在玩的过程当中,他的能力会被开发出来。但也有益愚玩具,就是越玩越笨的玩具,这种玩具通常都很贵,因为设计完以后,小孩在旁边不知道该干吗,因为他完全是被动的。让孩子主动的玩具都非常简单,我小时候最佩服的偶像是玩弹珠玩得好极了的人,他那个弹珠可以跳起来打,他的手对那个圆形的玻璃球的控制力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他要跳过两个就是两个,要跳过三个就是三个。

莺儿在编东西的时候,她的手在玩儿,她的思维也在玩儿。她的手为玩而动,她脑子也为玩而动。所以在教育中,必须有一部分要从功利中解脱,否则就没有大创造。你看达·芬奇一生都在玩,所以才留下这么多密码。他先把一张纸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