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都很好,”纪和致拿开手,额头贴着少女,闭起眼想起什么一样,忽地失笑:“没有息息想的那样惨无人道,毕竟是亲爹娘,又不是当今痴迷长生的帝王。我没有被放血,也没被扔进丹炉炼丹。而且隔一个月才试药一回,也只是泡在一缸各种药草的梨花白里,我娘还笑着吩咐我,‘阿致,小孩子不能喝酒哦’。”

沈盈息轻轻地嗯了声,“娘还挺细心的。”

纪和致:“是,不过爹和娘给我最后一回试药的时候,我还是抿了口梨花白。娘说的对,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似乎醉了,还是晕了,我不大清楚。醒过来的时候好像是第二天晚上了。爹和娘都不见了,听说他们是被召进宫了,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让我到京城的永安药铺去,那是祖师爷的家产,也是我们的。”

“……永安药铺现在……”沈盈息颤了下睫毛。

纪和致吻了吻她微颤的眼睫,温怜地说:“被我烧了,别怕,息息,别怕我,那间铺子只是一间囚笼,我才看清那不过是间笼子。”

沈盈息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什么,只是你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从坏人手里夺回家产吗?”

“坏人?”纪和致笑着,从少女嘴里说出的这个指控也太可爱,听得他快想原谅铺子里那群虫蚁鼠兽了,“以前是这样想,所以步步为营,想要名正言顺又永无后患。但我才知道,那不是我的家产,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索命绳。”

收回永安药铺不是打开自由枷锁的钥匙。

这世上很多看似能救命的东西,内里都是催魂索命的毒药。

七岁那年从苦涩的药酒里醒来时,家中无人。

一个月后,他正要启程入京时,一行铁兵踹门进来,让他吃*七*七*整*理下两颗丸药,扬言是爹娘留下的救命神丹。

纪和致吃了,只觉得药的味道很恶心,恶心得他又吐又呕。

那群兵哈哈大笑,指着他问亲爹亲娘的味道怎么样。

纪和致时常觉得,这个世上的人不是人,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鬼。

他自己也是只鬼,不过更擅长伪装和微笑。

“烧了好!”怀中的少女忽然义愤填膺起来,“那种歹恶的地方就该一把火烧尽了。你要是早跟我说,我就跟你一块去烧了,我们之间哪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

纪和致愣了下,又在少女气愤的神情里哑然失笑:“没有这样弯弯绕绕,我怎么知道自己问的药是无效的呢?”

做鬼并不愉快。

她何须跟着他这只老鬼受无妄之苦。

青年抱紧少女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了,休息吧。”

沈盈息闭上眼,一会儿却又睁开:“你让阿廪替你杀了几个人?”

纪和致微顿,“四个。”

永安只剩这四人了。

沈盈息慢慢把往事串了起来,她退出青年怀抱,仰眼望着他的下巴道:“要是我那天没去,你是不是就……?”

纪和致敛眉,眼神平淡:“是,我根底被药酒泡坏了,习不了武,半废的人,只能借鬼神之力了。”

沈盈息感受到纪和致不动声色地在收紧手臂,像一只隐忍在丛林深处的巨蟒裹紧猎物般。

她暂且没感受到窒息感,也没觉得这点力度值得警惕,仰眸嘶了声:“纪和致,我便知道,你就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物。”

纪和致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似为少女的赞叹。

他本以为她会……巨蟒卸力,巨蟒伏在少女的颈间闷声笑了。

沈盈息任他笑了会儿,然后推开他,“阿仓快回来了,等明天告诉他我们的事,再住一起吧。”

纪和致嗯了声:“知道,就走了。”

他留了半晌,起身时为少女掖好被角,“明天我们针灸疗毒,放心息息,来日方长。”

沈盈息眯起眸,有些困意,“唔,蛮好。”

纪和致勾唇,“谢谢你,息息。”

少女拥被困乏,“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