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永棠也没想到,陆金宝也是个硬茬儿,那样锋利的剪刀,说握就握了,看着他那两只鲜血横流的手掌,永棠心里是说不出的悲戚。新婚的第一夜就这么见血,不是什么好兆头。陆金宝果然也对自己没了兴趣,倒在床边呼呼地睡了。待他睡得熟了,永棠才悄悄地坐起来,举着一盏小灯给他的手掌做了包扎。映着晃动的烛火,永棠看清楚了金宝的模样,他似乎和那天逼着自己拉二胡时不一样了。

看着看着,永棠的眼里又重新充满了愤恨。他不需费力,就能想的起来这个男人曾骂自己是个贱人,是个骚货,并且捶打自己肚子的情景。对他的厌恶只是短暂地休停片刻。永棠吹熄了灯,贴着墙沿睡下。天亮之前,北风呼呼地吹,风哨声把永棠吹醒了两次,他看金宝没有被子盖,就把自己身上的被子丢到了他身上。天蒙蒙亮时,永棠自己爬了起来,他从酒糟里打了两角酒,独自溜出酒坊,沿街买了一沓黄烧纸,走到西边靠城处的老林停下。他捡起半根树叉,在地上画了个圈,开口向着肖三被埋的方向,将烧纸抹成一个扇面大小,引燃烧了干净。烧完纸钱后,他将玉壶里的酒一滴不剩下地倒了满地,眼含热泪,口里念叨着:

“三郎,你好走吧。我只给你烧这些纸钱,你到了那边不要再赌了。你记住,害死你的是陆金宝,不是我。你要来追魂索命,就去找他索。哪怕在底下,你也离我的孩儿远一些,你不配做他的爹。”

永棠掐算着时间,在陆路起床以前赶回了酒坊,在他归还玉壶时,恰好看到陆金宝头发蓬乱地从屋里出来,慌里慌张地寻找什么,永棠不想看见他,便盛了酒去前堂送。

金宝的手等了三四天才结痂,手上的伤疤让他安生了三四天。这些日子,除了偶尔拌拌嘴,两人相安无事。金宝仍旧每晚要和永棠睡,大冷的天把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永棠不似他,总把自己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才钻进自己被筒,紧紧贴着墙睡。金宝要求他脱了衣服,永棠说:“我不脱,不服打死我。”金宝说:“小白,你裹得似个蛹,睡着能舒服吗?还是脱了好。”永棠假装睡着了,开始打呼噜,金宝才叹着气睡了。只有等他睡如死猪时,永棠才能举着灯给他的手换药。金宝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永棠不是因为好心才顾他,而是他觉得,毕竟金宝受伤是因为自己,他希望金宝的手快些好了,这样自己就不欠他什么,也不用一夜夜偷偷地爬起来给他换药了。

后面,金宝仍贼心不死,做着想与永棠圆房的美梦。永棠只是厌烦,并不怕他,有时候甚至觉着这个男人有些滑稽,想想他出的一些损招就忍俊不禁。头一回把永棠胳膊弄掉了环,他还记得金宝骑在自己身上手忙脚乱的紧张样子,好像自己胳膊不是掉环儿,而是被他扯断一样严重。

随着时间推移,陆路对待永棠的态度也逐渐软化。永棠平常不爱走动,从不生事儿,与两个嫂子凑在一块时也是做些针线活,或浣衣烧饭,并不打扰前堂的生意,也不会跑到人前招摇,这让陆路觉得他很听话。他是个比小力本儿更加勤快的人,且脑子也机灵,关于酒坊的工作,随便说一嘴他就会了。每天陆路睡醒起来,就能见到永棠穿着一件缩水的小马褂在院里扫地喂羊,把青灰色的地扫得打蜡一般一尘不染,那头母羊也很茁壮,每日见了永棠过去就歪着头咩咩咩的叫。最重要的是,他来了后,金宝真的关停了赌场,开始往外头谋正经营生,酒坊的营收也只增不减,这叫陆路想找茬,也无茬可找。

某天晚上,陆路上街买了一只上好的大白母鸡,要给翠翠做安胎的鸡汤。他提着竹笼子回到了家,正要在后院里杀鸡,永棠突然从金宝屋里跑出来,说:“大哥,叫我来吧。”

陆路此时已没那么讨厌永棠了,就把刀与鸡一同递给了永棠,永棠提着鸡的翅膀,刀刃瞄着鸡喉咙,一刀下去放血,鸡就不挣扎了,有几滴鸡血流进了鸡白花花的羽毛里。

陆路说:“你杀鸡杀得蛮好。”

永棠说:“灿灿教我的。大哥,这鸡真好,浑身没有一点杂毛,油光闪亮,白得耀眼,我有些舍不得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