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云没点头也没懂,只有眼睫颤了颤,他似是放宽了心,轻轻吁出口缓长的气儿,又揽着衣袖将那黑绒用胳膊圈了起来,丫鬟想他这是默许,便摸了摸他垂沁着的脑袋站起身,周朝云恰在此时抬起了头,唇瓣开开合合,好久才断断续续道出两个字来:
“……谢、谢。”
下气怡声,洋洋盈耳。
居然不算是哑的。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本该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发生在他身上却如此突然。
自打来到这鬼地方,周朝云便再没出过门,没人来叨扰他,黑心蛇对他也还算体恤,衣食住行都遣了侍人细心伺候,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他在这潦倒境遇中偷得了许多安生,可他瞎了眼,又寻不清黑白昏昼,恍恍惚惚怎能数得清时日呢,纵是掐着指头算,分秒数过几轮再迭空,日子仍是过得稀里糊涂睁开双眼却沉眠,洗过身子还肮脏,醒来、懵憧、怵惕、睡去……如此往复,不见尽头,只剩下捱、捱、捱。
彼时他总想活、总想死,总在生死不过一念之间那道朦胧沟坎儿上来来回回地转,活着太犯贱,死了又不甘,好容易下定决心要寻死了,却又一次次被人扯回来……
“忍辱负重”这词儿只听着光彩,可一旦真拎到人眼前了,什么“辱”或是什么“重”,都不过是自找没趣、徒生折磨,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甚而阴暗地盘算过,若是没有隗欢牵系着他,给他希望,让他彷徨,他一定能走得很潇洒。他一生襟怀坦白,不做亏心事,更不怕死。
他感激隗欢,可又始终有些迁怒于人的怨怼在。
倘若他生而自由,倘若他曳尾涂中,倘若他啸傲风月、仍是那只恣睢无忌的丛林鸟,他也许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欣赏他、敬重他、仰慕他,爱他如爱山间泓泉、檐上玉弓,捧他于唇舌口齿同心尖儿之上,护他于铁壁铜墙与胸怀之中。
都是他的错。
他拿日复一日的颠倒蹉跎来忏悔,渴求着、企盼着,能再见隗欢一次……
他们那不欢而散的最后一面实在太难堪,他都还没来得及问他,恨不恨、悔不悔、还爱不爱……哪怕隗欢说了恨,悔,或是不爱,周朝云都受得住,纵然日后分道扬镳了,他也还有千万句话要同他讲,可那些绝路逢生的谢词、纸短情长的依恋、前程似锦的祝愿,那些他曾觉得来日方长、不必言说的絮叨话,如今都没机会说出口了,明明该死的是他,不该是隗欢的。
如今能悔能恨的,也只留下他一个了。
周朝云受人搀扶着一步一挪走出了殿门,这才知道今日阳光正当好、冬风也和煦,是如此适宜搬一桌青案煮酒温茶的好日子,他坐在寒冬艳阳底下几番踌躇,终是下定决心将那条残余着桔梗花香的黑绒浸入温水之中了。
他厌恶皮毛甲革,不止因为绒羽龃龉,还因着许多纷纭说法早先听闻,皮革品相唯有生剥才最上乘……
他默默择去那些血块,想不出生剜活剥的痛,只能描摹着记忆中那条黑犬诚笃谦厚的模样将指下毛发一丝丝捋顺揉平,他嗅见血气,嗅见皂香,嗅见回忆滔滔泯作风浪,席卷过后仍萦绕着的、是呼吸轻浅,是馥郁残芳。
他怀念着它曾经光顺柔滑的触感,本以为自己会掉眼泪。
周朝云从不知道,原来恨意比希冀更催人活。
丫鬟协着他将皮毛晾挂妥当才离开门院儿,周朝云又窝回床上,只觉怀中空空荡荡,好不适应。
他想他该醒了,该着手审时度势,该学会自立自量,该做许许多多眼下该做的事,更该习惯再也没有那个人陪的日子……
可他念着度着却惊坐而起,踉踉跄跄跑进院中,打着冷战贴到那张悬挂着的、湿淋淋的皮毛上,再想不起什么木人石心的烂道理,只记得起曾经他沐浴过后湿着身子时,隗欢用鼻吻轻轻磨蹭着他手腕,又谨小慎微用尾巴将他卷进怀里的模样。
同此刻好相像。
周朝云抽噎着将脸埋进滴着水的绒毛里,好想一死了之,可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