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掌交谈太过吃力,尽管他已然竭力放慢了落指的速度,周朝云还是一头雾水地干撑着手,任他反反复复在掌心写了好多遍才勉强搞明白乾元到底想说什么。他一时捋顺不清,眼中满是狐疑,甚至还隐隐夹带了几分无措……耳目混沌,度日如年,此时要说“不想”铁定是假的,可他心动之余又难免惶悚不安,累月积压的暴力与协迫教不会他别的,只教会他闪躲。
这般没由来的“好事儿”一下儿摆到了眼前,最先令他感受到的,竟然是恐惧……
他不知该信不该信。
迟迟等不到周朝云回应,喑只觉胸鼓如雷,一晃神又好像回到了方才候在长鸾殿外徘徊不前、满心焦促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番好意太过唐突,便趁周朝云犹豫时在他手中断断续续写着:“我想帮你,但心有余,终归不能行逆主之事。少主做事不讲分寸,倘若日后他还有意责难于你,我自会出面劝他,也会挡在旁人面前、留你余地,你不必跼蹐,大可放心与我……我没有恶意,不想伤你,字字真心,绝无虚言,信不信在你。”
最后一笔将将落下,他觑着坤泽淡漠的眉眼怅然若失,后者这次没再叫他重复,也不知好长一段话弄懂了几句……周朝云却反应极快,忽然拉住了乾元将要收回去的指头,他不答“好”与“不好”,而问他:“为什么帮我?”
这下不做回应的却换了个人。
周朝云一愣,“你可怜我,是吗?”
乾元仍然不应他。
周朝云面带屈辱地咬了咬下唇,指尖儿突然颤得厉害,他哆哆嗦嗦地写,眼里不含水汽,却楚楚怜人得好像有泪要与指尖字句一同落下来,“你走。我便是死了,也不需要人可……”
“不,不是。”
喑匆促辩驳回去,见他脸色煞白,情急之下一把握拢了周朝云颤抖的指尖儿,刚想开口解释,又后知后觉想起他听不到声音,连忙写道:“少主性子顽劣,打小便常惹事生非,总受先皇责骂。招惹庐清会于妖魔两界百害而无一利,实乃节外生枝,倘若闹出了乱子,又该叫先皇忧心了。”
他窥伺着他动摇的神色,渐渐放慢了笔划,“帮两界皇室排难解纷、是我分内之要。”
没人再作声,长鸾殿内一片死寂,两人牵着手对坐半晌,周朝云才将信将疑地长出了口气,突然张口问他:“你、是……谁?”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问法不妥,改口道:“叫、什么?”
喑看着他空洞的眼,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周朝云寒凉的指尖,“我本无名。”
“一介暗卫罢了。”
来到辛家的日子不长,但也不算短,几百个春秋于妖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辛泽时,他正值弱冠。
彼时他刚被沈家扫地出门,风尘仆仆独行万里来到魔界。偌大的修罗宫里静悄悄,没遣半个侍从来迎,一个弃子,身份低微,纵是冷冷清清地来,孑然一身也好衬流落境遇,他倒不介意,正想入宫拜见魔主,却没料先在养心殿前碰见了那位小有名头的太子。
他们相遇,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嗳!”小乾君高坐于娑婆树上,大敞着衣襟发也不束,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儿沾得一身风流烟火气,很不讨人喜欢。他一抬眸,入眼便是那小东西灿若桃花的一张脸,虽然稚气未脱,却已然能教人瞧出几分倾城姿色了,辛泽努着嘴巴,眉眼弯弯朝他一笑,是唇红齿白,满面春风的,“你就是沈家来的那个残废?”
他停了脚,却没说话。
小太子“嘁”了一声翻下了树,三并两步跑到他跟前,个子矮矮还没过他腰,一张嘴却是好大的派头,“喂,哑巴吗?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
“我已是辛家的人,一号废名又有什么意义?”
“说的也是。沈家人都欺负你,那你跟我混,日后我全帮你讨回来。”辛泽昂着张小脸儿,故作老成地在他腿上拍了拍,“沈娆怡怎么刁难你,我抽了她的蛇筋,给你做玉带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