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进雨水坑洼,踏进湿泞的每一步都像陷入沼泽。

他冷得抖瑟,逐渐跑了起来。

夜色如布,障在他眼上,视线一片漆黑,暴风骤雨冲进他眼眶,他不知在这条永无止尽的路上摔了多少次,再咬牙裹着被褥爬起来,满身泥泞污浊。

他身上这厚重的遮羞布浸透了雨水,变得格外累赘,可一遍遍绊倒再爬起的过程里,他没有一次想要丢下这床被子。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他至少不能赤裸着这副性痕斑斑的淫贱身子去见尊上。

赋云堂是望舒圣人独赐给他的居所,离圣人殿不远,然周朝云经脉被封,内力全无,仅靠双脚跑,靠双手爬,一步步从一个峰头攀上另一个峰头,平日御剑飞行一刻钟便到的路程,如今却要耗上十几个钟头。

林中树影重重,雨夜驱散星月,徒留风雨梭梭,好在这不是一个静到槁木死灰的夜,雨声作陪,周朝云到不至于觉得太寂寞。

他连抹一把脸的时间都没有,歇也不敢歇,只知道朝着那一方向跑,穿过林间小路跑上登山石梯,越来越近,他渐渐瞧见山顶飞檐,夜光将错落有致的建筑细细勾勒,又揉去棱角,显得暮色温柔。

除了周朝云,一切看起来都没那么坏。

他拼了命跑上台阶,冲进门坊,颤抖着挤开圣人殿大门,直朝望舒殿里跑,就像他少年时重复了千百次的那样,回到这个他生活了百余年的家。

望舒圣人平日不用睡觉,夜晚总是在闭关室休憩,周朝云小时候睡不着觉常去那里找他。院内空荡无声,周朝云本想朝闭关室找,摸到殿侧抬头却见夜空里有一处光源还点着。

是圣人殿后祠堂。

这是望舒圣人夜里除了闭关室唯一会去的地方。

除了藏书阁,祠堂也是望舒圣人唯一不允许周朝云进出的地方,他打小听话,尊上交代过不能进的地方,他从没乱闯过,可此时的他顾不上违逆尊上旨命的后果,看到那光茫便已丢盔弃甲,含着泪失魂落魄地跑了过去。

他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只想抛下那些尊严、坚持和倔强,扑到父亲脚下大哭一场。直到跑到灯火通明的祠堂门口,他才知道他有多委屈,有多想念望舒圣人。

周朝云脚步渐停在祠堂院外。

他太想望舒圣人了,想他平静的眼睛,想他淡漠的话语,想他温热的手掌,只要他推开这扇门,同以往一样跑到望舒圣人身边,望舒圣人也一定会同以往一样抚着他的头,替他解决一切他无法独自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