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他没见过树,没见过花,没见过斑斓的土地和云霞。他顶着暴雨体会天空,捻着灰烬感受土地,初临世间的惊喜逐渐被处处碰壁的无助截获、绞杀,他慢慢不再走动,只窝在火焰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天明。
那时他不懂自由,还以为世界本该如此。
他在日复一日的乏味中思考,“生”是否只等同于一场漫无目的、居无定所、行无归处的旅行,或许途中诸多行人、诸多风景……因人而异,各不相同,可无一例外,总会是精彩的。
因而“生”之于人,大概意于求索。
可他的世界枯燥无味,他降生,没有期愿与欢腾,他游离,没有丰登与劳绩,迎接他的这场羁囚没有金城汤池,却牢不可破,漫长到仿佛可以延伸扩散至他余下的一生,他才刚刚站上这趟旅途的起点,竟便已一眼看到头了。
因而“生”之于他,当真不过如此。
后来,即便他瞧见了世界真正的模样,也仍隔着厚重的雨雾,像被窗纸障了目,他透过雨铸的窗去看,还是什么都隐晦,什么都暧昧,什么都避他而行……毫无长进。他遨游在只剩灰色的天地间,兴味索然,连猜带讽地将这一切归咎于自作孽他想或许上辈子他做了恶事也说不定,这是他应受的责罚。
否则老天何至于对他严苛至此呢?
他穷极无聊,自娱自乐,天越是要拿雨雪淋他,他越是要调皮捣蛋惹是生非,闹得满山炙风热浪,再笑看阴云雪雨在他屁股后边追,一来二去,倒还真为他乏善可陈的鸟生增添了许多乐趣。
可他依然不懂怎样才算“活着”。
直到黎暮生和望舒圣人带他回家,领他走出那片雨幕蒙蒙,爱人和亲人的知会令他日渐习得了“生”的含义,甚至不需要他刻意去思考,他享受自己的“生”,不再需要整日呆在树上推敲生与死的界限,也不再需要浪费大把时间仰望阴云密布的苍穹。
他坚信着,黎暮生和望舒圣人是他在灰暗生活中日夜企盼来的天明。他珍惜着来之不易的生活,过得越发恣意洒脱,也越发感叹于自己的幸运,他有了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与羁绊,有了只是想想便足以令胸腔饱涨的充实与温暖,这令他觉得自己在很好地“活着”。
可有一天,他的天明散了,山崩地陷,海河呼啸。目光所及之处,穹宇炸裂,下着星云日月碎成的雨,一如当年,他抬头,于裂缝中窥见穹宇之上更远更深的灰暗。
他又回去了,回到那片灰暗中,他心中满是悲凄与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