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反问李信业,“你不怕?”
李信业眸色低沉,“若她果真愚蠢,想不通其中关窍,着了对方道,不过是多费些心思,重新谋划而已,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李信业行军打仗多年,养成流矢穿帐也能淡定喝茶,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性子,在他看来,郭小娘子这个变量,完全不足为惧。
“那是因为你是男子,生来就是执棋者。”何年凝视着香囊在铜炉中蜷为灰絮后,才回望着李信业,眼里有落寞的神色。
她今日亲眼见宋皇后满身是血,若说毫无触动那是假的,事实上,她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除掉一条无辜的生命,也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宋皇后这辈子算是完了,可她也全无半分喜悦可言。
“李信业...”青烟掠过她蹙起的眉峰,何年语气含着悲哀,“女子天生被视为资源,但使用权不在自己手上。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是镶在舆图上的朱砂痣,点在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待悟透这抹红原是可作印泥拓山河时,朱砂痣也成了蚊子血。”
“郎君们打从开蒙便读《策论》习《六韬》,懂得如何掠夺各种资源,而女子却要在胭脂盒里学《女诫》,练习如何取悦一个掠夺者。这便意味着,纵是同等错处,于男子是枰中弃子犹可易,于女子,便是血浸的残局。”
“你想我如何能不怕?”她尾音里压着颤,“我怕极了,我怕一个疏漏,便毁了郭静姝的一生。毕竟,宋檀可以娶错妻子,郭小娘子却不能嫁错夫君......”
李信业见她所忧心的既不是宋檀,也不是宋檀会另娶新妇,蟒袍玉带下的紧绷脊背稍松三分,眼底晦涩光影,化作流转的柔波,望向女娘的眸光也格外柔情。
“秋娘不是资源,是执棋手,若是秋娘愿意,我这副过河卒,可做你掌中棋...”
“李信业”,女娘眼里闪过动容,“我过去总觉得,高台上的神女不该动凡心,只能高坐供台享受跪拜,若是沾了俗世情字,便容易跌入凡尘,堕入泥污。可为何你说要做我掌中棋时,我偏偏受之有愧呢?”
女娘素手停在他的喉骨处,堪堪擦过喉结。
“我心中的北境王,执虎符踏碎灵关,战袍浴血仍能笑啖炙羊肉,脊骨从不曾为旁人折半分...”
也不须为任何人折戟沉沙。
车帘被风掀起,日光斜切过李信业绷紧的下颌线。
他随着她动作抬起下颌,由着女娘在喉骨处落下一个吻。
“秋娘不是旁人。”
李信业声音闷沉,骨节分明的手掌拢住怀中人后颈,将女娘莹白的脸颊,按在滚烫胸膛。
他的鼻尖深埋进雾鬓里,女娘发间幽香浸透肺腑,缠裹住每一寸呼吸,惹得他喉结滚动。
“秋娘的发,好软...”
手指蜷入绸缎般的乌发,本来只是出来看一眼她,此刻只想永久沉溺下去。
“铛”
铜锤敲响红漆云板,正午时分的鼓楼声波荡开,这是皇家寿宴启动的信号。
七十二座青铜编钟同时震动,宫鼓沿中轴大道依次敲响,声浪掠过宫殿琉璃瓦顶,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庆帝虽心力交瘁,但按照礼部既定章程,所有仪式环节仍须完整执行。
九重宫门外,朱漆金钉的中央门洞平日紧闭,此刻却由十六名力士,推动枢轴缓缓开启。
庆帝衮冕垂旒,踏着猩红毡毯,登上五丈高的凤楼城台,俯瞰着御街跪拜的数万百姓。
礼部尚书沈清介,跪呈錾金蟠龙盏时,城下立时山呼万岁,声震得满城雀鸟乱飞。
庆帝执盏向南三举,第一口祭天泼洒于汉白玉螭首,第二口倾入金瓯永固杯传至太庙,第三口方就唇沾湿,这便是与民同饮了。
皇后不能露面,是周太后陪他站在城楼告慰百姓。
周家向来在百姓中积威甚重,周太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