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的确是楚珩,他的颈后有一道火灼痕迹,那是我在他很小的时候不小心燎到的。”楚鸣珂反握住他的手,从榻边起身,然后弯腰将那只冰冷的手放进被子里,像往常一样替他整理床榻、掖好被角:“真不公平,我没了爹,你却还有儿子。”
殿内愈发安静,只能听见建宁帝微弱的呼吸声,楚鸣珂静立榻前,像是来索命的鬼,在这深宫之中游荡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仇人。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榻上濒死的建宁帝,突然想起单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个晚上,他独自在诏狱中流泪,直到来找他的太监带来皇后和二皇子双双殒命的噩耗。
七岁的单鸣珂尚且懵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令他窒息作呕的巨大悲恸,他呆若木鸡,宛若行尸走肉般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发愣,仿佛那就是他的将来。
“其实也挺公平的,”沉默片刻后,楚鸣珂于静谧中开口,说,“你是孤家寡人,我不是了。”
最后一支烛火被风吹灭,光影朦胧间,楚鸣珂似乎看见有一滴泪顺着建宁帝的眼角滑落,他睁着眼睛,看着昏暗无光的头顶,死不瞑目。
第32章
天好黑。
翻滚的乌云一层接一层压在头上,遮住天、遮住光,又要下雨了,先帝驾崩后总在下雨。
古北口被攻破的消息是前天夜里传回顺京的,彼时誉王还跪在灵前,尚且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
燕山在暴雨将至下陷入黑暗,山下鲍丘水暴涨,奔腾如入海河流,不停发出隆隆的咆哮声。
“殿下,危素忌川沿鲍丘水南下,就要到密云了。”
赫连昭就在密云,但此刻他叫楚珩,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宗室。神枢营和五军营近万人都在他的手里,距离顺京不到三百里,进可杀敌、退可攻城,誉王在诏书上落印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但他别无选择,父亲死得太突然了,他的封地远在千里之外,危素和忌川的联军兵临城下,他此刻能信任和依靠的只有楚鸣珂。
楚鸣珂没有告诉他赫连昭究竟是谁,但他猜得到,他知道楚珩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也知道楚鸣珂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在四卫营的保护下登上城楼,眯着眼睛望向北方,城外的天地苍莽而寂静,不闻人声,也不见鸟雀。
但他仿佛能听见马蹄声,隆隆如雷,从天而降劈开了古北口,直扑顺京。
马蹄声确实在响,起初很远,然后变近,越来越近。
这里和草原不一样,草原平坦辽阔,声音能传得很远很远,但此刻轰隆作响的行军声在燕山丘陵之间回荡,数不清的战马在奔腾,狂声如雷,撞击着赫连昭的耳膜。
天早就该大亮了,但乌云始终不肯散去,昏暗之中,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安静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突然,临近陉口的山林间传来杀声与呐喊,危素的军队顺利迅速地过了山陉,未见伏击,正是放松之时,骤然听见杀声,当即紧张起来,加快马速向陉外冲去。
马匹甫一出陉口便被拉起的绊马索绊倒,危素士兵连人带马一起摔在地上,埋伏在陉口的军队当即扑上前去厮杀,想要将危素的前锋部队截杀于山陉之中。
但骚乱很快被平复,迅速冷静下来的危素军队开始组织冲锋,全副武装的重骑兵率先杀出,撞开堵住陉口的人墙,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后续部队在重骑兵的带领下加速通过山陉,直扑燕山群峰之间的平原地带,而于陉口伏击的士兵早已做好必死准备,于拼杀之际抛出火油,以身为饵,在陉口前点起一场轰然大火。
在前方开路的重骑兵刹那间浑身起火,受惊的马不住挣扎,相互撞在一起,将身上的士兵甩开,带着一身烈火横冲直撞,不知撞翻、踏死了多少人马。
火油烧尽后,烈火很快偃旗息鼓,待火熄灭,危素的军队再次发起冲锋,踏着战友已经化为焦炭的尸体冲入平原。
赫连昭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穿着最不起眼的楚军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