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置若罔闻,形容已经狼狈不堪,却依旧牢牢将阿厘护在怀里,不躲不避直视已经勃然大怒的李裕:
“殿下既是为我打算,我死了当是一了百了,再也碍不到任何人!”
李裕失望至极,有心再给他个巴掌,却看着他当下的模样下不了手,她摇着头恨声道:“这等没出息的话都说出来了,此婢竟将你迷惑至此!”
周琮清冽的嗓音变得嘶哑:“非是迷惑,是情。”
“情之一字于殿下是筹码、是负累、是世间最无关紧要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于琮而言,对她生情,是生之希望,死之归宿。”
“殿下既不懂我,也不懂情!”
往事的烟尘席卷当下,似曾相识的愧心不遂,切骨而生,他愤然决绝,在众人的惊骇中沾泪诉陈。
“幼时您处死狸奴,琮无计可施!”
“少年时您处死老师,琮亦束手无策!”
“如今您要处死她,那便先在琮的尸身上踏过去罢!”
他话到最后,已然难支,剧烈的咳嗽令他若风中飘絮,身形晃荡,口中星星点点的血色溅落于玉砖之上。
“好好好!”李裕冷眼瞧着这对野鸳鸯抚掌大笑:“原来早就对孤心怀不满!”
周琮无力辩驳,终是溃晕于砖石之上,阿厘被他保护在身下,背后的大氅绒毛纠结,还沾着他千里奔驰带回的草屑。
陆孝植如遭雷击看着眼前一幕,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命人寻太医来,却听李裕漠然开口:
“传令下去,户部侍郎周琮,蔑视尊上,诡辩诳言,不端不敬,礼教败类。罢其官职,贬为庶人,圈禁府中,听候发落。”
凄风哀哀,穷阴凝闭,便是连日大雪。
尽弃
尽弃
阿厘的脖子肿的可怖,说起话来沙哑的不得了,没过几日便恢复如初了。
周琮的旧疾却来势汹汹,清醒的时候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阿厘每次看那暗红的点点血迹,只觉得他似乎离鬼门关愈来愈近。
周府下人被尽数遣散,长公主赐下的侍卫也全都回归百楼,偌大的府邸空寂的可怕。
所幸每日有太医前来问诊,开了许许多多的药方,时灵时不灵,阿厘在周琮书房翻出医术一本本的看下去,可天资有限,一字一句使劲琢磨,也难以初窥门径。
不久之前,休绩第二次带御医前来时,周琮正好苏醒,面色苍白地默默吞咽苦涩汤汁,却因忍不住咳嗽呛的狼狈,黑色的汁液洒的到处都是,哪里还有原先平京第一郎君的风度。
阿厘给他捶背,眼睛鼻头通红一片。
休绩叹息着开口劝他:“殿下一时生气,可对你是留有余地的,不光免了这丫头的死罪,还把她放你身边看护你。”
他指着一旁的御医:“丘大人日日前来,殿下也日日召见他问你的病情。你想想这普天之下可有冒犯了殿下仍存于世之人?她已格外开恩,你便等好些了去求见殿下,服个软认个错,此事可了。”
当时周琮缓了许久,平复了许多之后才看向休绩,单薄的唇瓣上全是汤汁浸染的褐色:
“多谢力士苦口婆心,当日之言,皆为肺腑,如今后果自当承受。”
周琮长于深宫,休绩可太了解他的性子了,晓得他这番并非气话,公主那边已然是妥协退让到了极致,可周琮却不愿下这台阶,休绩气地急撦白臉道:“你自个儿下了决心,可也得为这丫头想想,你忍心让她跟着你受这囚禁之苦?!”
阿厘闻言“铛”地一声撂下了手中汤匙,眼珠红的像是兔子,嗓子还是哑的,却一如当时在殿上那样掷地有声:“世子已做到如此地步,我亦与世子同心,请您勿拿我做筏!”
然后休绩便被他们二人气走了,再也没来过。
阿厘抱着周琮流泪,金豆豆全都落在他为她拭泪的指头上,滑入他干燥的指缝,仿佛多生了一条脉络,直通心头,牵扯出无数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