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承认,他刚才没有将郝立冬当作弟弟看,今晚的郝立冬让他舒服,絮叨起来的样子招人稀罕招人疼,和辛远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为什么给他充,欺负你了?”他问。

“没欺负我,我自己愿意给他充的,”郝立冬说,“因为厨师长对我挺好的,还教我做菜,我跟他学过一阵,那时候想学个手艺,以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炖土鸡也是跟他学的?”

“对!”

一说土鸡郝立冬就来劲,向哥哥炫耀自己的养鸡本领,又说城里没条件养,买不到好鸡,有的鸡贩子还专门上农村去收,再高价卖给城里人,散养年头长的土鸡反而值钱,肉质紧实美味,补得很。

“他们收回来的鸡不见得好,没准忽悠人呢,有的根本不是正宗土鸡,我就会看,他们骗不着我。你天天上班那么辛苦,等我明年过去,给你补补。”

打小城里长大,养鸡连政一窍不通,他听着郝立冬头头是道,既不磕巴也不露怯,言谈自信仿佛换了个人,真的招人稀罕。

就是这嘴不行,缺了点分寸。

不是没想过敲打,但凡有一点苗头,连政也不至于刻意忽视这个弟弟,晾上八九天。问题出在郝立冬什么都不懂,所言所行皆出于关心,之前提过的醒怕是忘得一干二净。

夜已深,他起了心思,顺着问:“补什么。”

“补身体啊,营养价值高,对老人啊生病的人,还有生完孩子坐月子的,都好。”

“……”面对憨厚耿直的毛小子,连政刚有的心思顷刻消散,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人了。

他及时结束话题,道:“不早了,睡觉。”

好多以前的趣事没分享够,郝立冬正在兴头上根本舍不得睡,他拿开手机看时间,居然不知不觉聊了快半小时,确实不早了。

“好,”他笑着应下来,又说,“大哥,其实我今晚本来有点难过的,可是一跟你聊天就好了,我现在心情好,高兴。”

连政停了下,说:“有事儿别瞒着。”

郝立冬没遇上事,只是心里有事。

和林春涛分别后打车回家的途中,他几次对着计价器上跳转的金额愣神,数字从起步价一点一点往上叠加,跳到二十,批发市场打车回南亭湾,花了他二十三块钱。

以前哪里敢这么奢侈?

他一下子清醒,现在的生活安逸得让他找不着北,忘了该记住的事,人也快废了。等一切都结束,该还的还,该清的清,他只打算留下生母给的二十万。

等到归还的那一天,意味着母亲离开他了。

“没瞒着,就是我妈不能走路了,她现在腿疼,只能靠轮椅,上个月还能下地走的,我怕……”郝立冬避开不吉利的话,“我想跟她在这个新房子里过年,不知道行不行,舍不得她……”

生老病死,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安慰人的废话,连政十二岁那年便听够了,他不言不语,听着郝立冬说。

“以前都是在那个平房里过年,邻居全回老家了,特冷清,我跟我妈就屋里待着,春涛年三十会过来,买一串鞭炮热闹热闹,我前年还跟我妈说,等我挣钱买了房,带她上新房里过年。”

“大哥你给我们家买房,我挺不好受的,我查了,这房子快三百万,我到死都挣不出这么多钱,更不好受了,欠你好多好多,我不想欠你东西,可是我妈很高兴,只要她高兴,没遗憾,放心……放心地走,什么我都可以受着。”

“我今天打车回来的,路上想了点事,想着想着就有点难过。”

“你之前说得对,我不能指着你们打发时间,老串门不好,春涛他以后会结婚,有老婆有孩子,要过自己的日子,你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等我妈一走……”

隔了一阵,连政听见郝立冬抽着鼻子,委屈地说:“就剩我自己一人了……”

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哭的,就多余说那句话,应该直接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