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知有些犹豫,他的病又有反扑的趋势,刚刚给人处理伤口已是硬撑,要真的留下来的话……

罢了,伤者为大,谢清知无奈地想。

孙公公带着下人退到了偏殿,寝殿顿时空旷了下来。

谢清知坐在床沿,守着小皇帝,无所事事。

江泽渊一声不吭地趴了半天,久到谢清知困意都涌上来了,才撑着手起身,挪到谢清知旁边。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在床边垂下的轻纱上映出点点残影,美得好不真实。

下人走时熄了大半的灯,此时房间里有些昏暗,但还远远没到看不清物体的程度。

江泽渊仰头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谢清知,想起他白天还卧病在床的样子,有点不相信这人会因为他的一句话留下来。

027 的确挺倔的

与此同时,涨水的珠江东侧,新挖的河道旁,已是遍地鲜红。

未及晒干的泥土混着淋漓的鲜血,土腥血腥的味道交杂缠绕,令人恶心得作呕。

谢清知满身伤痕地爬到现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地上凌乱的尸体交叠,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

他在河岸混战的人群中找到了他父亲的身影,彼时敌众他寡,他的父亲早已精疲力尽。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抵不过乔装成百姓的死士,谢清知隔着凌乱交叠的尸体,目睹了他父亲的死亡。

小谢清知再顾不上死者为大的教诲,踩着交错的尸体,如蹒跚学路的孩子般,跑向他的父亲。

或许是苍天有眼,又或许是运气使然,谢清知被地上的锄头拌了一下,狠狠倒进了血泊里。

而这一倒,恰好让死士转过来的视线扑了空。

脑袋磕在坚硬的木把上,痛意疯长。

眼前的猩红让崩溃边缘的谢清知精神一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能死。

风光无限的谢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他若死了,就无人能为他父亲报仇了。

小清知趴在原地,没有动,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内的血肉,直至鲜血滴下混进湿土,他才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望向他的父亲。

他们将他的父亲丢进新挖的河道,丢进他父亲毕生的期望里。直到汹涌的河水从远方倾泻而来,将他父亲所有的努力和痕迹彻底粉碎,才满意地离开。

黑云压低,闷雷滚动,压抑了整天的暴雨终于落下。

硕大的雨点砸到地面,砸上谢清知单薄的脊背,他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距离明明不远,可他却爬了好久。直到身体累到虚脱,他才看见翻着浪的河水。

他趴在泥泞里,感受着身下洇出的凉意,看湍急的流水,听它被雨滴砸得声声作响。

浑浊发黄的流水如同看不见的深渊,下面埋着他父亲的尸骨。

“父亲……”

“爹”

“爹!”

他脱力地仰躺在岸上,攀爬时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臂膝盖摊在上面,迎着作乱的雨水,任其刺激着淋漓的血肉,裹着难以忍受的痛意席卷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才渐渐转小,彼时满地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浸泡在水中的血肉也已经发胀,他失神地睁着眼,朝上望去。

漫天星光闪烁,预示着接连半月的阴潮即将过去,明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父亲看不到了。

微风裹着土腥气,略过已经僵硬脸颊。

向上的视线又模糊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的父亲前不久遭遇了一场刺杀,那场刺杀明明就发生在江南,发生在不久前,可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那时他拉着他父亲的手,仰着头,天真地询问

“人被刺穿胸膛会立刻死亡吗?”

“可能不会。”

他父亲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胸膛偏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