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栎山擎着杯子?,酒到嘴边,放了下来,目光投向?远处,神情有些?恍惚。
“小时候,觉得死这个东西太遥远。稍大些?了,又觉得死是件庄重的事情,规矩多……现?在来看,死有时就是这么随便。譬如徐司业,譬如柳文崖,身前身后再怎么精彩,人死了,就是一场空。好比这树上的叶儿,绿的时候好看,枯的时候,黄澄澄的也好看,但成全的都是看客……叶儿枯完,就该成灰了,风一吹,什么也不剩。”
以我?对贺栎山的了解,他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爱讲些?惋叹的话。我?放下酒杯去看,发现?他目光所向?是右边一处漆黑的院落,院前挂着两个灯笼,光是微弱,仅仅是将院外的地方照亮了。再看别?处,虽然?没有什么人走动,但回廊、院内各处都亮着灯。
似乎只这小院没有人住。
我?突然?便想起来了。这院子?是他娘从前住的地方。
小时候有一回,老安王过寿,我?和景杉都来了安王府玩,他娘就是在这院子?里,招呼我?们喝茶,请我?们吃她?亲手做的点心。红色的酥皮,里边不知包的什么馅,酸甜的口,捏成六角的花形,仿的是冀州才有的茄弯花的形状。
他娘那时说,“茄弯花糕,里头应当放茄弯花捣成的馅,只是临安没有这种?花,我?就去外头买了几种?花馅,调出来个相似的口味。霖儿很?喜欢,不知道对不对你们口味。”
霖儿,就是贺栎山的小名。
景杉尤其爱吃点心一类,囫囵吃完,连盘子?上的渣都添得干净,他娘却好像有些?误会,觉得是宫里惯得太严,叫皇子?们连个吃零嘴的机会都没有,十分?怜爱的看着景杉。
“早就听霖儿说宫里规矩多……”她?转头用更加怜爱的眼神将我?打量一番,“这也太瘦了些?……放心罢,今日你们只管玩,想吃什么,我?就让厨房去备着,偷偷送过来,不叫旁人晓得。”
临走的时候,景杉念念不舍地站在安王府的门口,天真地跟我?道:“要是安王妃是我?娘就好了。”
过了这些?年,他娘的样?貌我?已在我?脑中模糊了,就记得她?脸上总挂着笑,讲话温声细气的,跟宫里的娘娘们不大一样?。
仔细算算,他娘去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孟夏。前几日来找他,府上人说他去祭拜了,我?便以为他是去给柳文崖烧纸,现?在再想,柳文崖投湖是上半月的事,他出门那会,头七都已经?过完了。那天贺栎山,或许是去祭拜他的娘亲。
他娘走的那日,贺栎山还?正在国子?监上着课,安王府的人进宫来把他叫走了,第二天,我?和景杉才知道是他娘亲去了,听宫里的人说,是痨病。
宸妃跟景杉讲,他娘这病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但一直将贺栎山瞒着,只说是普通的风寒,御医去王府诊过好几拨,都说熬不过仲夏。老安王,以及王府上下,已预计着有这么一天了,只他一人不知道。
景杉跟我?说,宸妃讲到这些?,一直在抹眼泪,说是为娘的都是这么心疼孩子?,走之前或许有许多要交代的,但怕他伤心,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去了。
我?那阵子?却想,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待他知道的时候,不会更加伤心吗?
等丧事办完,贺栎山才回了国子?监上课。一开始,我?和景杉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哪里说错了话。处了些?日子?,发现?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活泼,便觉得他已经?好了,不再拘谨着什么。
只有一日,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景杉吃着贺栎山从宫外捎来的糕点,顺口说了句“还?是茄弯花糕好吃。”我?也跟着道,“是,我?也喜欢酸甜的口。太甜的齁得慌。”
一直到景杉将那包糕点吃完,贺栎山也没说一句话,我?无意间一瞥,发现?他眼眶已经?通红。
旁人观贺栎山,都觉得他潇洒快活得紧。
他这些?年,听景杉讲,挥金如土,不学无术,活脱脱是个没有心肺的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