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死前,所有人都为家里有一个警察而骄傲自豪,说警察这个职业好,事业单位,有保障有钱拿,在和平年代也没有那么多危险。
在爸死后,所有人都被缝上嘴巴似的哑口无言,再不敢夸一句。
我第一次见我爸,就是在墓碑上。他的黑白照片是当年进警队时照的,妈说那年爸还是二十多岁才从警校出来的小年轻,却已经计划着和我妈结婚成家了。
火光在墓前闪烁,纸钱在火堆里燃烧着蜷起边沿,橙黄的纸张一点点被火吞噬后升起呛人的烟雾。
我静静地透过扑朔的火星看着我爸那张照片。我和这张照片打了18年的照面,算是很熟悉很熟悉了,再过个四年五年的,我也快要到了照片上爸的年岁。再过十年二十年的,我就要比我爸还要老了。
爸还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地挺直了腰昂首挺胸带着笑,短短的头发也挡不住那张帅脸的俊气。他永远活在他的二十多岁里,看着他的爱人,看着他的子女慢慢老去,年复一年花开花谢,百十个春秋后入土成泥。
“到那时候,你的骨灰要埋在我那块泥土里。”我哥站在我身边,抬了抬手指轻柔地把我脸上的灰尘用风拂去。他的嗓音被火烘烤得缱绻几分,听着不那么让人脊背发凉。
“我和你都死了,谁还管得了身后那些事。”
“如果你不跟我葬在一起,我就把你的骨灰吹进江里。”
他不满的语气像是顽劣的小孩,恐吓我,起不到一点儿作用,还不如直接说连续做七天把我操死在床上吓人些。当然这话我只敢腹诽一下,免得他真做出这种事来我找不到地方哭。
“到时候再说吧。”我堵他的嘴。
“我爱你。”
我哥陡然出口的一句话差点让我被口水呛住,他一双眸子跟着噎住的我飞速转了两圈,促狭一笑掐住我的下巴,“信不信?”
“信。”
打火机在我手上颠倒,头朝下,屁股朝上,里边的液体在塑料壳里颠倒了顺着壳壁往下淌,我沉默的目光落在它上面,没有移开。
“有多信?”
“你已经问过我很多次这个问题。”我又把打火机转了个跟头,把它放回兜里,状似无意地回答他,视线都没有抖动偏移,“我很相信,因为我也爱你。”
说出口才发现,原来说爱这么艰难。
它是一个噎在喉头的梗塞物,只要有任何一点犹豫或者迟疑就吞不进去吐不出来,只有真心实意地、急迫地、坚定地想要把它说出口,它才会甘心跃出唇齿,从欺骗变成真心。
“那最好。”我哥听到了比他想象中更满意的答案,赏赐般伸出手轻盈地摩挲我的脸颊,痒痒的,手指冰凉得彻底,语调痴迷,“那我就把你和我的骨灰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