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豹那双仿佛能穿透世事沧桑的明净眸子,静静地望着李嗣源:“昨日在军衙辨认出大太保后,张监军将我带到他家,屏退左右,问我,从面相上看,大太保之富贵,最终能到何等名位?”

李嗣源的手猛地抓住了椅子扶手,脊背蹿上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昨天就觉得疑惑,张承业要试周元豹的相术,让谁试不好,为何偏要让自己去试?原来是为了给我看相,看我有无反骨,有无人君之相!

“不知先生如何回答张监军?”李嗣源压住内心的愤怒与惶恐,强自冷静下来,凝视着周元豹问道。

周元豹淡淡笑道:“在下告诉张监军,大太保之富贵,当至人臣之极!”

(周元豹这句话的意思是,李嗣源无论如何都只是人臣,不可能威胁李存勖,不可能南面为君。)

李嗣源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朝周元豹深深一揖:“多谢先生,先生之恩,后必有报!”

周元豹依然淡定自若地微笑,摆手道:“大太保不必客气!”

李嗣源慢慢坐回椅子,只觉深深的寒意渗透肺腑,心下一片惨淡。

自己如此谦逊,从不邀功矜能,从不锋芒毕露,为晋国基业浴血沙场,在先王薨逝之后,第一个向李存勖跪拜,扶他坐稳了王位,又全力相助他平定李克宁之乱,可是,他竟然猜忌我!竟然悄悄派人来看我有无人君之相!

看来,那句“嗣源这是要谋反吗”,虽然是醉后失控说的话,却是酒后吐真言!他必是心中已有疑忌,才会下意识喊出那句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他猜忌我了?

李嗣源强抑住心底惨淡与悲凉,长叹一声,道:“看来,我只能奉还帅印,称病在家了。不掌兵,便不招忌……”

周元豹摇头笑道:“天下大乱,晋王正欲平定四海,用人之时,岂会放大太保归隐?”

“这……”李嗣源浓眉一拧。

周元豹靠近李嗣源,压低声音道:“一味谦退也许并非上策。让自己强大到人主即使有猜忌之心,也不敢妄动你一根毫毛,或许才是当今乱世的生存之道。”

李嗣源神色一动,深深看着周元豹,深邃如夜的黑眸闪着寒星般的锋芒。

半晌,他站起身再次作揖:“多谢先生指点,嗣源日后必有厚报!”

周元豹不等他作下揖,便伸手扶住他,笑道:“大太保不必客气,在下昨日告诉张监军,与友人有约,今日要去应州,若被人看见我还在晋阳,多有不便,我不久留了,这就告辞!”

李嗣源按住周元豹的手,目光诚挚深厚:“先生请等等!此去应州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请允许我为先生准备一些盘缠,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周元豹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靠近李嗣源,压低声音道:“大太保可知,昨日张监军询问你的面相之后,给了我多少封口金?”

李嗣源一震,定定望着周元豹。

周元豹微微一挑疏淡的眉毛:“五十两黄金,一对上品羊脂白玉卧虎。大太保准备给我的盘缠,可大过这个数?”

“这……”李嗣源一脸尴尬,儿子刚给他糟蹋了十匹蜀锦,他这次灭燕立功所得赏赐分给亲军亲将、抚恤战死者家属,还不知道够不够。

他肯定不可能拿出和张承业相同数目的金帛酬谢周元豹。

周元豹朗然而笑,正要用手抚须,抬起的手却抚了个空颔下的长须乔装僧人时被剪去了。

李嗣源看见他的动作,亦是会心一笑,道:“看来先生不会缺盘缠了,只是,张监军以如此重金收买先生,先生为何还是来告诉在下了?”

周元豹凝视着李嗣源,目中闪动着幽幽的光芒,唇际隐现神秘笑容:“因为……日后大太保能给我的,将比这个数目多千万倍!”

李嗣源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周元豹却已经重新穿上高跟木屐,将那张薄膜戴在头上,又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铜镜和一盒油粉,迅速抹在脸上,不一刻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