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马场边有一排土墙环绕的营房，院外站满披坚执锐的精甲卫士，军容整齐，森严肃穆。

一位中等身高的年轻将领，身后跟着数名亲兵，大步行来。

院门外的甲士见了他，连令牌都不检查，躬身行礼，让他进去。

年轻将领刚走进院落，迎面走来一位老者，花白须发，步履矫健，精神矍铄，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内敛。

年轻将领一愣，认出老人来，忙一躬身：“冯阿翁！”

850章 永别清妹（一）

冯阿翁只是略微点头，便步履劲健地擦肩而过。

年轻将领疑惑的目光追逐着老人的身影，站了片刻，方来到一间青瓦房前，解下腰间佩剑交给门口卫士。

踏进房内，年轻将领深深一躬：“父帅！”

未闻回应，年轻将领微微抬目。

见坐在主位的李嗣源，正侧首望着窗外，眸中蕴满深沉的悲伤，隐隐有一层水雾浮动。

年轻将领着实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一向冷静坚毅的岳父这样伤痛的神情。

不过，只是瞬间，李嗣源转过头，神情恢复镇定自若，嗓音却仍有些低哑：“敬瑭，军马点数完了？”

石敬瑭拱手一揖：“禀父帅，共得一万六百匹军马！”

李嗣源点了点头：“很好，你先下去歇息。”

石敬瑭再次悄悄打量岳父一眼，躬身告退。

随着房间门关上，李嗣源才又慢慢望向窗外：天空蔚蓝高远，洁白的云丝轻轻飘动，绿草茵茵，大河如带，明媚的春光洒遍广袤的原野……

天地间的色彩如此鲜明，如此亮丽，看在他眼里却是这般惨淡，这般灰暗。

他今生最爱的女人，和他恩爱十五年、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爱妻，在他将要登顶最高皇座时，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眼前的景色忽然有些模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慢慢仰起头来，靠在椅子搭脑，不让眼中那热烫的泪水落下。

接下去的几天，每次众将领议事，李嗣源都只说，让安重诲起草奏表，向皇帝请罪，只字不提下一步的打算。

奏表刚送出去，送奏表的骑兵就狼狈逃回来禀报：“去洛阳的道路被元行钦大军堵住，奏表被元行钦截走了。”

李嗣源便让安重诲重新再写一份奏表，命令送奏表的骑兵换一条远路，绕开元行钦的驻军。

请罪奏表送出去一封又一封，未见任何回音。

众将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问。

议事散后，将领们互相使了眼色，不约而同地走向军马场一处矮坡。

草丛茂盛，野花怒放，处处散发一股浓郁的牧草清香。

众将在坡下围成一个圈，就地盘腿而坐。

“大帅这是何意？为何驻扎在此不动，也不提及下一步的打算？”

“之前上奏表乃是故意迷惑元行钦，把他引到卫州去。可现在军马都抢了，还上请罪表作甚？！大帅这是真的要跟皇上请罪，还是另有图谋？”

“谋什么谋，如今咱们要么赶紧回成德割据一方，要么向洛阳进军去清君侧！岂能逗留不前，贻误战机！”

……

众人一起看向石敬瑭：“你是大帅的女婿，你说说，你的泰山大人究竟如何打算的？”

石敬瑭一直沉默地低头拔着草叶，听见众将问自己，抬起头来，无辜地眨着眼：“我不知道。”

众将哗然，旁边的康义诚伸手用力推攘他：“我看大帅这些日心事重重，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是大帅爱婿，怎可能毫不知情？”

石敬瑭脑海里掠过那天遇见冯阿翁后，推门进入中军行辕时，看见李嗣源眼中那极度的悲伤。

石敬瑭沉默片刻，说道：“我真不知道，不过我想安中门使（安重诲）或许知情……”

霍彦威嚷道：“对对，每次都是安中门使替大帅草拟请罪书，他想必知情！咱们去找安中门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