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远山也要毕业了,夏天一结束他就回北京。这是他在芝加哥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纪忍冬七月要去澳洲为毕业论文做田野调查,赶不上送他,于是和岳天骄提前给他践行。
粤式早茶店里,两个女人坐在祝远山对面,就这一壶茶和几碟小菜,坏坏地说着苟富贵,勿相忘一类的话。
“你们别讽刺我了,”祝远山修长的手指扣着筷子,调皮地回怼,“老子可是天生就富贵!”
“啊!天啊,快快快忍冬,抱紧金主爸爸大腿,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了!”岳天骄夸张地大叫,然后跟纪忍冬笑成一团。
“说真的,我的资源你们有能用上的,随时找我,别不好意思。”祝远山真诚地看着她们,“我爸给了我一笔钱回国投资,我准备用它投资一家黑匣子剧场,朋友免费入驻。”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撑撑场子吧!”岳天骄大气地拍拍他肩膀。
“给我蹭个免费门票就行,第一排那种。”纪忍冬也跟着起哄,但心里知道自己一年到头在美国搞学术,哪有时间去他的剧场。
人在异国,交的朋友来自天南海北。因为生活上的困难和文化上的孤独,他们相互支撑,组成一个小小的临时家庭,甚至比儿时在家乡的朋友还要亲密一些。可是大家的步子也比小时候大很多,稍微一抬腿,挚友就远隔重洋。
“听见没?不给忍冬 VIP 年卡我打死你!”岳天骄颇为不舍地跟祝远山打打闹闹,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扛打的小弟了。
祝远山很受用地挨着大姐头的捶打。他从不遮掩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因此而傲慢。他认为只要把身份红利用对了地方,就没辜负无形大手的偏心。而帮助真心的朋友,就是用得最对的地方。
欧美圈流行一个叫做夏令营理论。意思是你在远离家庭的城市遇见了一些人,撞进了彼此的人生,你们会经历一些刻骨铭心的故事,流露出真挚的情感。但是夏令营一旦结束,你们会回到各自的人生轨迹,不再有联系。
祝远山当时皱着眉头读完这个理论。他认为东方人的感情更含蓄,不太会咋咋唬唬地假热情。认定留下做朋友的人,哪怕生活各异,只要心里有彼此,天南海北也就是一抬腿的事。正所谓天涯若比邻。
他的生活应该是一场永不结束的夏令营,不断迎来新的朋友,有人走了,也有人留下。留下的人,就是他永远明媚的夏天。
就在前几天,祝远山的另一位已经走了的“朋友”突然找他吃饭。
那人明明比他大几岁,一口一个“哥”,叫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见面约在一家中高档的美式西餐厅,牛排配红酒。卢卡没吃几口牛排,红酒却喝了半瓶。
卢卡和祝远山曾经是情敌,阴差阳错短暂地做过几天表面朋友。后来卢卡顶替了祝远山混进阿川的圈子,祝远山则留在纪忍冬身边成为密友。这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卢卡很会说话,酒精让他更加健谈。他一上来就祝贺祝远山主创的话剧获奖,“山哥是我见过最没有纨绔气的公子,完全是徐志摩的才华加梁思成的颜值。”
卢卡漂亮的脸蛋挂着标准的客套笑容,嘴角却有些凝滞。徐志摩、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故事还是以前纪忍冬给他讲的。分开以后才发现,纪忍冬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他明明不想记得这样清楚。
祝远山不喜欢口齿过于伶俐的人,耐不住这番恭维正对他的胃口,心里很不该地飘飘然起来。
“还好,我也就是跟着干,”祝远山礼貌性谦虚,顺便挖苦卢卡,“不像老弟你什么都靠自己。”
今天是卢卡找祝远山办事,后者无论说什么,前者都得兜着。
卢卡面不改色,“哥你快毕业了吧?以后去哪里高就?”
他主动举起红酒杯,轻轻碰上祝远山的酒杯,薄薄的杯壁发出悦耳叮当声。
“打算回国,瞎混呗。”祝远山没说他的黑匣子剧场计划。在事成之前,他不打算向不信任的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