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卢卡记得。

他永远也忘不了纪忍冬对他说,“如果我最后说的那些话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一直都很真诚。哪怕我们永远也不会联络了,我也希望你知道,你对我一直都很重要。”

那是卢卡在美国的最后一周,他跟唐果儿简单吃了一顿告别饭。餐馆是他定的,选在他最熟悉也最怀念的面馆。饭吃得很仓促,因为唐果儿没吃几口就开始哭。

有些告别很容易,萍水相逢,哭哭笑笑,看似激烈,散了也就散了。

可越深的愧疚,越容易长成沉默的恨。

越深的爱,越想用躲避来成全。

纪忍冬带着卢卡从十字路口钻出来,拐进一条静谧的小路。人行道愈发窄,一粗一细两条汗津津的手臂时不时碰在一起。

卢卡狡猾,他反问纪忍冬,“那半年后的感恩节,我给你寄贺卡你为什么不回?”

那是卢卡来中国的半年后,他正身陷网暴。

感恩节在西方文化中是与家人朋友互诉爱意的重要节日,在中国却只是商家促销的噱头。

卢卡没有火鸡吃,没有朋友作伴。月亮细细弯弯地嵌在天上,他想起纪忍冬教过他一句诗,“千里共婵娟。”

可惜纪忍冬不在东八区,她的天空必定艳阳高照,看不见月亮。

卢卡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学校的纪念明信片,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下了一封信。那是他第一次用中文写信,复杂书写系统造成的困难体验覆盖了真情流露的记忆。除了担心纪忍冬嫌弃他丑陋的字迹,他不记得究竟写了些什么。

纪忍冬记得。

那时她已经结束为期两年的环球田野,回到芝加哥答辩。学校信箱里堆了成堆的旧信,大多都是系里群发的节日贺卡。

在众多英文贺卡里,她一眼就看到一张中文的,署名是周万里,好丑的字。

信里,卢卡没有介绍他的近况,只是说感谢有过纪忍冬这个朋友。他说遇见纪忍冬是他在美国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他说纪忍冬身上散发着一种包容而温暖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说他知道纪忍冬以后打算进高校当老师。他现在最讨厌老师和上课,但是如果是纪忍冬讲的课,他会很喜欢听。

那张明信片只在纪忍冬手里停留了十分钟。她读了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抚摸着他的名字和他笔下自己的名字,然后……

“我读完就撕了。”纪忍冬爽快地说,好像只是扔了一团手纸那么简单,“因为我那时候恨你。你呢?你没恨过我吗?”

卢卡吃心地笑笑,摸着下巴,“恨过,所以没回你微信。”

纪忍冬还是那么聪明,那么懂他。但她比从前更锋利了。

“从那以后,你恨了我多久?”卢卡的手背轻轻挨上纪忍冬,后者却像不知道似的大咧咧地甩着手走路。

纪忍冬想了想,“两年吧。我发现自己不恨你是在收到 P 大 offer 的时候。我想我年纪轻轻就进顶级学府当教授了,我可太牛逼了,我俗吧?”

月光下,她眼睛亮亮,“是成就让我俯视曾经困住我的东西。”

“也俯视我吗?”

纪忍冬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卢卡俊朗的脸,“没有,是平视。你呢?你恨了我多久?”

“直到刚刚在 Space,你摘了戒指。”卢卡那双习惯性深情的桃花眼不再滴溜溜地转,他真诚地回望纪忍冬,“我发现我舍不得恨你。”

纪忍冬挪开视线,大步往前走,压住心中泛起的涟漪。

狗男人还是那么会说好听的。

纪忍冬住在名叫华清嘉园的小区,离 P 大步行十分钟路程。她用入职时学校给的安家费加上父母的资助在小区内买了一套二手的小两居室。

住宅楼下是一圈底商,多半已经关门,只剩小卖部还亮着灯。几个半大小子借着灯光吵吵闹闹地玩乐。

“我家到了。”纪忍冬在卢卡面前站定。

“小区环境